莺儿问:“娘娘不说话,可是奴婢弄疼娘娘了?”
我收回思绪,缓缓摇头,“也不知道皇上自个儿过得怎么样,有没有缺什么,少什么的,最重要的是,皇上有没有被老佛爷动用私刑。”
鹊儿道:“娘娘还是多顾顾自个儿,都这个样了,皇上终归是皇上,老佛爷行事应该还是把握着分寸的。”
分寸?
分寸这个东西在慈禧这个人的心里头根本就从来没有过!
不然慈禧一直以来何以要用砒霜毒人?
不然最后载湉也不会被慈禧用砒霜毒死!
为了巩固权势而不择手段才是慈禧一向作风,谁挡了她的路,谁就要死!
晚膳时候,小太监又送了东西来,我走到小窗边左右看了看,小声问:“可是皇上打通关节遣你来的?”
小太监道:“奴才原是承乾宫的。”
承乾宫。
荣寿公主!
我问:“原是大公主?”
小太监道:“既是大公主,也是皇上。”
我不解。
小太监悄声道:“大公主曾偷摸着去了一趟西苑。”
听了这话,我心里头便明白了几分。
我问:“皇上还好么?”
小太监道:“说好不好,说坏不坏吧!”
我问:“现在西苑是哪位公公在伺候着皇上?”
小太监道:“王商公公。”
我点头。
也不知道王商是怎么逃过慈禧的魔掌活下来的。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好在还有一个心腹王商在载湉身边,想来他会好好伺候载湉的!
我道:“你回去就跟大公主和皇上说本宫很好。”
小太监点头。
就这样,三天两头这个小太监就会来景祺阁,几次三番的也就混得熟了,这日,鹊儿扒在小窗边笑道:“小坤子,今儿又有什么要带给咱们娘娘的?”
我在后头一拍鹊儿的脑袋,“别贫了,若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鹊儿一挣眉,忙就躲开去。
小坤子也含笑,“娘娘别为难鹊儿姐姐,奴才来时已经看过了,钟粹宫这个时辰无人在的,娘娘安心说话便是。”
我问:“皇后娘娘不在钟粹宫倒是做什么去了?”
小坤子道:“今儿是霜降,都被老佛爷请去听戏去了。”
听戏。
大约伶冠是要进宫的。
我笑问小坤子,“今日是几张机了?”
小坤子竖起五个手指头,“今儿娘娘再和一曲给皇上便是六张机了。”
我嫣然一笑。
我和载湉对彼此的浓情蜜意,丝丝眷念都化在了字里行间,飘香书墨中,我能看到他在西苑的“欲双飞”,大约他也能窥见我在景祺阁的“鸳鸯欲”。
过了一会儿,小坤子忽问:“娘娘手可好些了?”
我笑,“好些了,幸而你带来的药膏极好。”
小坤子道:“原是太医院赵太医开得方子,必定是不会错的。”
我含笑道:“一定是大公主交代的!”
小坤子摇头,“原是皇上交代的!”
载湉!
载湉又一次拨动我心!
现代有一句话说:不要看他说了什么,要看他做了什么。
但载湉偏是这种又会说又会做的人!
我被吃得死死的!
五张机。烈丹岁黄秋明媚,并蒂莲花巧心思。双头花下,两同心处,不敢说相思。
不敢说相思!
不敢说相思时才最是相思!
载湉的意思我懂。
从雕窗缝隙中望出去,西苑如今景色应是极凄,极美,载湉大概会坐在廊下赏菊,而我却只能望见屋外的一株松树,难辨四季。
无一丝诗情画意。
今日是霜降。
六张机。蕙兰琼树不自伤,倒影犹得玉凄凉。初霜还道,菱花镜里,几度寄相思。
说起来也奇怪得很,每每看到载湉付在纸条上的婉转唱词,我都忍不住词意大发一再唱和,即便我的才情根本比不上温李花间,但也因着心中想诉说的话实在太多,每每执笔书写时,就连手指上的伤痛也都不尽然了。
七张机。凿池为鱼已堪悲,上下天光九洲苑,轻绡催趁,青锁星光,隔帘忆静香。
就这样,时光仿佛跟着笔下的墨迹也一点一点温柔进骨子里,不知不觉便过去了半月,隆裕并未再来寻衅过,大约她是觉得我已经是个废人了吧!
小坤子十分机灵,不会日日来见我,有时会是隔日来,有时又会是一日来个两三次,因而才一直没有被钟粹宫的人怀疑。
我的手伤也已经好了大半,这全都得益于小坤子时而带来赵太医的处方,已经与载湉和到八张机,我字迹也恢复了八九分,只是将要入冬,天气渐寒,长久以来,载湉只是会向我倾告星月般的思恋,从不曾会在字里行间提过一点自己难过的地方,我心于他亦然。
人长久,共婵娟。
至少我和载湉还有一轮明月可以共渡。
以往我也晓得载湉的诗风,大多如飒飒松风,直节自孤高,忧国且忧民!
而像九张机这种秾艳精致、清婉精丽的曲词大概也就在与我相和时才能看到,这是载湉的另一面,极少且不为人知的一面。
只属于我。
八张机。袅袅灵风灭烛稀。万缕愁思接丹青。描成一段,回纹锦字,寄星去呈伊!
载湉,一堵宫墙,就好像两个世界,隔着你和我。西苑,是我曾经跟着你一起酣畅醉过的地方,林瑟瑟,水泠泠,水木明瑟,尘澄六幕,有泽皆春,你在那里,倒也极好!
不过,我自然更晓得,西苑冬日寒冷,恐怕会要难捱些,但你既不愿告诉我自己日子的蹩蹙之处,那么我便也只当做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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