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回嘴唇颤抖，两股战战，眼中惊骇与挣扎交织。
可他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
他虽然也曾经参军打仗、与天魔拼杀，可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天元战争的格局是相持阶段，帝国在天魔的攻势下苦苦支撑，未战先虑败、重守不重攻，长此以往，那一代军人的行事风格也偏向于谨慎、保守、服从甚至妥协。
吴回就是在那个时代从军，在那个时代退役，然后回到帝都，重返剑宫修行，直至战争结束，都没有离开帝都半步。
所以他没有那种鱼死网破的狠劲，也没有老子天下第一的冲劲。
相比之下，活跃在天元战争末期、经历了从全面反攻到天魔覆亡的终局阶段的武勋将帅们则是要狂放许多，强势、霸道又有冲劲，尤其是受过孙朗节制的军人们，通常都有一种“老子牛逼到吊打一切”的自信和气势，今天吴回的遭遇要是放在安卓他们身上，多半拍着桌子骂着娘就反了。
是的，那时候的孙朗真是不怀好意，本来呢，作为一个听着抗日战争故事长大的中国人，一说起军队，自然会想到那一只军纪如铁、组织度极高、建立无数传说的子弟兵队伍，自己带兵治军、整肃军纪的时候，也会不自觉地向那支心目中的红色雄师靠拢。
可孙朗偏偏反其道行之，出于对后土帝国的深沉恶意，他暗地里经常向某些“脑后有反骨”的二逼将官传授日本鬼子陆军马鹿的下克上精神，以至于往日有孙朗镇着也就罢了，一旦这些桀骜不驯的家伙换了个压不住场面的上司，那就各种上下闹事瞎几把擅自乱搞。
所以说这个吴回，还是需要思想政治教育啊。
他说道：“就这样，你好自为之吧，若是在死前想明白了，可以来投奔我，当心别让人弄死在路上。”
这就是做棋子的悲哀了。
生死不由己，执棋者毫无慈悲可言。
下棋对弈，真是道尽上位者谋事，对于执棋者而言，会哭会笑、有喜有悲有家人有人生的活生生的人们，也不过是棋盒中的一枚枚冰冷的棋子，长得都一样，用处都一样，想落在哪里就落在哪里，被吃掉的话，也只是会觉得生气和不满，而不会可怜棋子们死的很惨。
——你会觉得被围死的黑白子、被吃掉的车马卒炮很可怜吗？
完全不会。
对于孙朗来说，如果吴回从此愿意做撕咬皇帝的恶犬疯狗，他出手相救也是一子妙棋，如果不愿意的话，那就没有救他的必要了。
不愿意的话，这枚棋子就另有用处。
吴回既不甘心就这么死去，也没有胆子去做冲锋陷阵冲火线的小卒，他拼命向孙朗展示自己的价值，力求对方回心转意：“上将军三思，老夫若是横死的话，您也会沾染嫌疑啊！”
孙朗平静地说道：“嫌疑只是嫌疑，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自然有嫉恶如仇的清官为我夺回公道……对吧包大人？”
吴回转头看去，包希仁匆匆走来，京兆尹的脸上流露着十足的犹疑：“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孙朗刚刚以内力布成屏障、化解声波，构筑了隔音的结界，包希仁他们隔得较远，只能看到不住哀求的吴回与云淡风轻的孙朗，声音却听不到。
神策上将悠然道：“吴回命在顷刻，他正求我相救。”
包希仁一惊：“怎么回事？”
吴回神情苦涩，却不好直言相告，孙朗就在旁边，他也不敢擅自开口。
孙朗淡淡道：“求他帮忙，他答应了，我就保你一条老命。”
荧惑剑侍闻言咬牙，也不顾什么辈分和身份了，一躬到底：“老夫求包大人相救则个！在上将军面前美言几句，恩德永世不忘！”
包黑子是好孩子，知书达理，很有礼貌，不像孙朗这般没大没小、无法无天，见这位德高望重的剑侍大人行此大礼，慌得立刻去扶：“前辈不必多礼，晚辈何以克当，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虽然比较憨厚，却并不傻，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吴回正在犹豫怎么解释，孙朗缓缓道：“说实话，给他听。”
荧惑剑侍闻言，竟然打了个哆嗦，武功高强、名满帝都的他竟然害怕成了这样，真让人不知该嘲笑他的胆小，还是感慨皇权之酷烈积威。
神策上将语气森然道：“我再来告诉你一件事情，你本应该刚才就死的，可因为某种原因，凶手十拿九稳的暗算居然失了手，他此时一定相当尴尬和被动，并且急于止损，我如果现在递过橄榄枝，他一定不介意稍作妥协。”
“到时候就由我们俩一起将你打成畏罪自杀的乱臣贼子，不仅要悄然死去，连家族与身后之名都不能保全。”他挑眉道，“所以，只让你跟包大人说一说情况，很难吗？”
包大人听得心中暗惊，他意识到自己可能撞上了一件大事，甚至有可能听到一些了不得的事情……一些自己不想面对的东西。
他甚至想要掉头就走。
孙朗看穿了他的心情，只是说道：“现在想跑，太晚了，我之前已经提醒过你，不要掺和这事，省得到时候左右为难，你以为我说的左右为难，是在我和皇帝之间左右为难吗？”
包希仁咬紧了牙关。
孙朗的眼中闪烁着讥诮的光：“老东西，我没时间跟你穷耗，被逼到墙角都不敢跳起来咬一口，宦官都比你有血性。”
吴回心中的苦闷与抓狂被这句话给点爆了。
被控制，被操纵，被玩弄，生死由他人掌控，人身不由自主，被灭口，被放弃，被利用……他不是天生的贱骨头，他也会生气和恼怒的！
——都注定一死了，难道不敢拼一回吗！
他握紧了拳头，深吸了一口气，拼劲全身的力气向着包希仁怒吼：“包大人明鉴！是陛下要杀我！”
轰隆一声，这怒吼宛如雷霆一般，在包希仁脑海中震响。
他的瞳孔猛然紧缩，脸上露出了惊骇之色。
孙朗控制住外泄的音波，使吴回的怒吼只让三人听到。
凡事都要有进退法度，譬如用兵，不能一味穷追猛打，今天吴回情绪失控、仰天怒吼，就算让周围的人全听到，听众也不过是外面的一群江湖武者和里面的一些剑宫子弟，他们听到没有任何用处。
因为决定皇位是否稳当的关键因素从来不是民间流传的谣言与舆论，而是朝堂群臣们利益相关的切实态度。
至少现在，他只需要让包希仁听到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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