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今日的鸡毛蒜皮确实太不起眼了些。浏览了好几斤简牍,大部分都是废话。在废话的海洋里,王放忽然发现一个熟悉的名字。
“……方琼?”
冀州牧方继,一年前还踌躇满志,期待问鼎中原,但他的计划却一次次的被卞巨打乱,暗亏一个接一个的吃。直到最近几个月,卞巨陡出奇兵,来了个“挟天子令诸侯”,实力大增,名声大噪,方继这个曾经的北方霸主,因着棋差一招,居然渐渐被排挤到军阀圈子的边缘,身边谋臣武将也时有叛逃的,可谓恢弘不再。
方继怎么想怎么不忿,又逐渐年迈,精力跟不上野心,每天只能胡吃海塞来解闷。忽有一日,许是太过肥胖,在便盆上用力过猛时,猝然而逝。
他的三个儿子,在进行了一场过家家似的继承人争夺战之后,方琼宣布胜出,沿袭了父亲的爵位和冀州牧的职位——当然,需要上表朝廷,讨个正式任命,意思意思。
王放手中这份奏章,就是方琼的“意思”。
这种事他不能做主,仔细阅读了方琼的请封,丢到了“请丞相处理”的那一堆去。
简牍离手的一刹那,又迅速捞回来。
他的思绪突然飘荡,回到春日芳菲的邯郸。那日他在白水营里读书读得无聊,骑着大黄出去兜风,走得略远了些,误入邻县的一片桑林。
远远就听见乱琼碎玉似的小声音,在跟什么人吵架。
“……我以为只有蠹蚕喜食桑叶,想不到使君也稀罕……”
调戏民女。他十九郎怎能错过这种热闹,当即拨转牛头,唯恐天下不乱地来了个向后转。大黄眼看前方一片嫩青草,哪肯乖乖掉头,跟他闹了好一阵别扭,才被拗了过去,怒气冲冲地甩尾巴。
因此等他凑到了现场,围观人群已经聚了不少,隐约听人说什么“秦家女郎”。
他没见过方琼,然而一见服色排场就认了出来。再看旁边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女,有点挪不开眼。
女郎一边嘴硬,一边眼角闪出小小不安。
王放捏捏腰间弹弓,看看左右,寻思着待会儿要是把那个方三纨绔打一下子,该从哪个路线逃跑。
但下一刻他就着实震惊了。用不着他戏弄方琼。女郎居然说自己有夫君,而且听她的描述,似乎越来越像……他那个不着家的老东海?!
啪嗒一声,弹弓掉地上,连忙跳下去捡。眼看方琼也信以为真,对她的态度愈发客气。
王放有点忍不住了。他跟自己阿父一脉相承,审美什么的都挺一致。他觉得阿父要是真的被这么一个女郎迷了魂,他十分非常特别很是能够理解。
他脱口就问:“这位阿姊,你的那位夫婿,是不是白皙面庞,微有髭须,少见的美男子?”
——这是他印象里,三年前的东海先生的形象。
话说出口,才觉得“阿姊”叫得有点仓促,颇有占人便宜之嫌。
果不其然,她扬头朝他抛去一个笑,肯定答道:“是啊!”
他彻底不疑,心里似乎闯进来一个小人,和着她的声音翩翩起舞。
但不知为什么,又不太敢立刻上去相认。
他知道东海先生性格粗放,不喜俗务,经营白水营只为责任。也许阿父不想被人打扰,才来个“美人遁”,图个清静?
可白水营这边无人主持,已经乱成一团。他默默旁观,知道天下大约没有不散的筵席。
在他纠结的当口,方琼已经灰溜溜回府。女郎也已匆匆离开了现场,不知哪里去了。
王放回白水营,心不在焉劳作了半天,翻来覆去想着那位惊鸿一瞥的“继母”,终于做出决定。
当然要认亲。女郎明艳可爱,不管她是继母还是继祖母还是他的十八代女祖宗,若是每天能看她两眼,听她跟人吵吵架,日子多有滋味!
于是他跑去找谯平。谯平有事不在,他便把这事说与了一帮粗鲁直率的大兄弟。
兄弟们不靠谱,没两天就把她给“请”来了。
等他发现佳人非伊人,木已成舟,为时已晚。
……
王放怔然出神,颊涡跳动,勾起一泓浅笑。
余光忽然看到自己腰间绶带、掌中简牍,才蓦然惊觉身在何处。
洛阳的深秋,比邯郸更为晴和,空气中却少了木叶发酵的那种酸甜气。
他看到简牍上的“方琼”两个字,忽然心生闷气。眼下的种种不顺意,若强拉硬扯的找个根源,还不是怪此人轻浮无行,居然敢调戏阿秦?
把方琼的奏章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挑出什么错处。用辞显然是经过幕僚讨论,书吏修改,堪称完美奏章范本。末尾照例谦逊套话:“臣琼昧死再拜以闻皇帝陛下,以闻丞相,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王放冷笑一声。这句“丞相”多半是在幕僚建议下加上的。真会拍马屁。
他忽然手痒。趁宦官不注意,将这片简牍迅速抽出,两指一用力,咔嚓扳折,扔脚底下。然后将系缚简牍的韦编收紧了些。
奏章末尾缺了一句“昧死再拜”云云,就显得有点疏狂。卞巨近来膨胀,看着肯定不舒服。
方卞两家本就明争暗斗,互相看不顺眼。卞巨多半会借题发挥,给方琼一只小鞋穿。
顺手挑拨一下的事儿。虽不利己,但是损人哪。
王放窃笑一声,抽出刚才几篇马屁拍得最厉害的简牍,摞在一起,再把方琼这篇插到底下,确保对比强烈。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