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营中从没有过这样低沉的空气。也从未在行刑之时无人起哄。除了夏蝉鸣叫,流萤飞舞,火把中零星的噼啪声,再无其他声音。
沈归宁听着蝉鸣,感觉着眼前飞舞的流萤,似乎回到了自己十六岁生辰那年。
每年生辰之际,许娘便会考校六艺,何况十六岁束发之后沈家便会派人来接。为了让许娘高兴,他更加小心翼翼,勤加练习,昼夜也不敢休息。
北境天黑得早,未到未时便需点灯。然而家里的钱财大多做了名师的束脩,从皇都到了北境,除了歌舞和贵族所学许娘没有其他谋生之法,又硬气得不愿多得好友的襄助,渐渐连灯油用度也需精打细算。
眼看没了用度,连着几夜又月色朦胧,他不由着急起来。烦闷之余只能以竹为笔,盲习书道。
未隔几日,院外响起一声鹰啼,叶小将军翩然而至,从身后递出了一盏萤灯,轻轻放在他的案前。
萤灯将案上照得通亮,也将眼前之人映照得俊美异常。他看向竹子编成的萤灯和里面闪着盈盈光芒的萤虫。心跳,战如擂鼓。
愣了老半天,他才发现自己失礼,连忙红着脸站起身来,将左手扶住右手手背,朝那人做了礼:“谢子昭兄解燃眉之急。”
叶青和笑得温柔,将被竹子割伤的手指缩了缩,也红着脸回了礼,“萤灯是我亲手所做,不需用钱,许娘定不会怪你受人馈赠......萤虫能活七日,改**将这些萤虫放了,我再给你捉来......”
二人隔着窗户行着拜礼,萤灯之中,萤虫星星点点,照着二人红透的脸。一时无声,只剩院中蝉鸣......
待叶青和离开之后,许娘却推门进来,将萤灯扔了出去。
——“沈归宁,名门子弟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接的。收了你的心思吧。”
他心中一凛,立刻跪了下来。
——“沈归宁,不要让我对你失望。你的心思表现得太过明显!自尊自爱一些吧。他心中有没有你还是未知,就算他也对你生了这种不容世俗之情,等他蒙阴为侯,你又算得了个什么?人要认命。若你成不了沈家的家主,便只能是他的一个玩意儿......看来,你那双眼睛拿来也无甚用处。今日也不想再习书道了。出去反省反省吧。”
说完,她便让他去了院里,叫门房从柴房里拿来绳索将他的双手捆上,吊在树上。
耳边是夏蝉的鸣叫,萤虫从摔坏的萤灯中一点点涌出,飞舞在他眼前,一如今日。
除了那时他还能看到,而如今只感受得到荧荧光亮。除了那时,会等来叶青和从军中返回,用披风将他裹紧。而如今再也不会......
“宗主?宗主你可还好?”十七的声音将他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时至丑时,三三两两的士兵终于散去,只剩下值夜之人照常巡逻。十七如一只夜隼,提着水壶掠到了沈归宁身边,用腿勾着旗杆固定好身体,仔细给他润着嘴唇。
“宗主?仆看此事已成,要不要尽快通知大长公主?”
听十七唤自己宗主,沈归宁便知道此时已无杂人。他缓缓摇了摇头低声道:“我伤得越重,今后在她面前回旋的余地便越多。”
“公子.......难道公子真要三天三夜才要下来?”十七的言语中已带上一丝焦急。
“三天而已......”沈归宁扯了扯干枯的嘴角,“小时候,我勤习六艺,若是有一点没有顺许娘的意,她便或打或骂,或是这样吊着......已经习惯了......况且,有人会比我们更急。”
沈归宁在他面前从来不提幼时之时,十七心中一颤,并未停下手里动作,岔开话来接着问:“许娘是?”
“我的娘亲。”沈归宁嗤笑一声,舔了舔唇角,“她从来只许我唤她许娘。她说人就要认命,可我总是想要争争......”
十七心中黯然,正想出声安慰,不小心触碰到沈归宁的舌尖。他看了看自己的掌心,蓦然朝沈归宁看去,正好对上他在被自己的手沾着壶中的水一点点润泽的嘴唇。
十七心中一颤,差点顺着杆子滑了下去。还好沈归宁接下来的话让他凝了心神。
“十七,还有件事情要你去做。我吊在这里之事尽快让顾莫言知道。在大长公主的人到这里之前,我要确定一件事。”
“是,宗主。”十七领命,飘然下了杆子。正好和此时掀起幕帘走出营帐的卫鸣打了个照面。
见卫鸣的军帐仍有烛火,十七了然一笑。果然如宗主所说,有人比他们还急。
“特使他......”卫鸣见到十七,嚅嗫着。
十七傲然:“我家公子从来说一不二,说是三天便是三天。”
“唉!”卫鸣脸色发白,叹了口气回了营帐,甚至不敢去瞧旗杆上挂着的沈归宁。十七笑了笑,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二天天还未亮,顾莫言听到了值夜回来的阉人在耳边的嘀咕。他在分明听到晋阳君三字之后便再也没了睡意。
“在嘀咕什么呢!”他朝几人吼道。
“顾参将!对面的铁甲卫居然把大长公主的晋阳君给升了旗杆,都吊了一个晚上了......把我们值夜的兄弟们都乐坏了。这晋阳君是谁,他们也敢这样折辱?若是让大长公主那老婆娘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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