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伊尔利斯是对的。
在老市长默许这项计划的实施之后，亚修就知道所谓的人文主义不过是吃饱饭才能进行施舍。穷人是不配谈人文的，他们连生命都岌岌可危，哪有权利讨论人类是否应该遵守生而平等的准则，更别提深究是否应该对他人慈悲。
这些人如果想要活下来，就一定要舍弃什么。
于是亚修垂眸站在人群里，冷眼旁观了整场暴行。
他知道不应该阻止这场计划，也没有权利因为自己的不安和同情迫使所有人和他一起被囚禁在这里。伊尔利斯的决定是对的，这场行动中的每一步都在验证他的说法，从煽动到攻击，甚至到负责人喊出的那句“你们都给我坐下！”所有的一切都未曾偏离他的计划。
亚修站在人群里，看着人们因为负责人的言论爆发出滔天的恨意，他隐约觉得从这一刻起人们已经不是为了惩罚而实施暴力，他们仿佛因为这句简短的命令认准了负责人的立场，从而坚定地认为拳头下的这些流民和“负责人是一伙的”。
他们无法找到更高一级的刽子手了，只能先拿眼下的人撒气，他们觉得这些不属于他们哈特城的人都是伤害他们的罪魁祸首，就应该承受他们的怒气。
于是他们将面对砂虫的恐惧报复在对方身上，将剥夺终端的疼痛报复在对方身上，甚至将逃亡途中产生的一切不安都报复在对方身上，借以减轻自身的压力。
到最后这场暴行根本就不是在挑衅外面的负责人，只是在肆无忌惮地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已。
亚修站在人群里，只觉得一切可怕极了。
伊尔利斯却对此习以为常。
他并非那种铁石心肠没有一点共情能力的木头人，恰恰相反，在一开始遇到这种场景时，他远比现在的亚修要激动得多。
那是保守派为数不多的一次和平游行，上百位群众在几个告知分子的领导下沿街倾诉己方的政治诉求，却在路过军校的途中遭遇改革派过激分子投掷催泪弹，从而失去理智一窝蜂涌上去群殴。
他们远比今天这群从哈特城出来的良民要可怕，经历过专门洗脑训练的年轻人们永远知道怎么简单高效击中敌人的要害。伊尔利斯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将过激分子打到神志不清，却在媒体开始录像的瞬间装出一副向医生求救的模样，甚至安排了专门的领导者对这场悲剧进行解释——宣称“应当合理诉求，改革派的年轻人实在太过激进。”
他们甚至会在对方住院的时候前去探望，用“捐款”筹集到的钱买好礼物，当然，离开病房大门时必定会声称：“这位改革派的青年已经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于是打算将社会善款用于儿童医疗等社会福利项目。”
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剧本，扎在心尖上的刺远比扎在腿上的要痛。
然而这些表面功夫保守派也在做，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伊尔利斯对这种堪称“蒙骗”的手段早就习以为常，当年在校时还做过中间派的和事佬，左右奔波着试图调和两派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自己所在的中间派也不属于完全正义的一方。
年少无知的他简直三观都崩塌重塑了一遍。
如今面对那些隐藏在背后想要试探他们的人，不过是将自己当年看到的东西活学活用，只不过他没想到那位年轻的负责人真的会推门进来，他还以为对方会在铁栏杆外面降下电流之类的强制措施。
他总想着地牢都挖了，这里的装置怎么也得紧跟时代潮流，如今看来恐怕恰恰相反，领导者估计是想着在砂虫的威胁下根本不存在胆大妄为的反抗者。
当然，如果被关押的不是手上还有一个终端的伊尔利斯，那么这只可怜虫恐怕真的没有能坑害负责人的机会。
——这也太巧了，文森特怎么可能会派这么一个不谨慎的人来看管我。
伊尔利斯皱着眉，有些怀疑地凝视着光屏上的资料。
从负责人打开机甲的那刻起，他就命令珀尔修斯入侵了对方的终端系统，从作战数据到个人邮箱扒了个遍，不仅翻出了对方的真实姓名，还找到了他接收指令的上家。
“交接班”的指令是由一个叫“尼亚”的男人发出的，发信位置在第三军团的一间作战模拟室里，伊尔利斯接着珀尔修斯的内网查了一下这个人的确切身份，发现对方不过是第三军团里的一个小兵。
——这位年轻的小兵没有任何政治倾向，基本属于一个无欲无求的中间派，入伍多年成绩从不突出，看上去就是个惦记着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普通群众。
——但第三军团隶属于文森特麾下，虽然不属于他的私军，却基本听从他的号令。
伊尔利斯挑了下眉。
——这就很尴尬了。
太容易得到的答案就像是陷入咖啡的棉花糖，因为泡胀了咖啡液而失去本身的甜味，变得如同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这种“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的事情伊尔利斯遇见不止一次了，从离开哈特城后他就不停地碰见这种诡异的帮助，仿佛有什么人巴不得他快点发现“文森特和维多利亚有关”这个秘密。
按照常理来推断，这个推波助澜的人应该是来自保守派的，毕竟二殿下在改革派身居要职，保守派急于给他安插罪名也是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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