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发现了。
在和新来的长官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叶玖就产生了这样的预感。
他意识到自己在对方眼中可能与身旁的狱卒截然不同，甚至已经暴露了身上包裹着拟态的事实。然而直到他们那位吊儿郎当的领队将流民推进审讯室时，这位“长官”依旧没有任何拆穿他的意思。
他始终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那几个涕泗横流的流民，在留给叶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后便径直走向了他的斜前方，背对着一干下属先一步走进审讯室，站在单面的观察窗前，板着张脸露出一副可怖的模样。
观察窗隔音效果相当优秀，以至于领队下起命令来毫无心理压力。他懒洋洋地摁下面前的通话装置，向玻璃对面提出“绑紧一点”的命令，任由被强行带进这里的流民——那三个互不相识的人，从彼此之间选出一个替罪羊，强行捆进房间中央的电椅。
他们看不到观察窗这边的场景，脑海里充斥的只有领队刺耳的命令，困守在空旷而漆黑的房间里孤立无援，为了保命自然言听计从。
人类的求生欲在此刻发挥了极大的作用，叶玖眼睁睁地看着坐在电椅上的老人被电得抖如筛糠——他甚至已经难以控制自己的排泄物，皱缩的双腿在电流停止后依旧无法抑制地颤抖。
“这只是个开胃菜，”领队摁下按键，先是打了个哈欠，宛若十分困倦似的，半晌后才慢悠悠地再度开口，“想起什么了吗？”
哭声从听筒内传来，电椅上的捆缚着哆嗦着吐出几个毫无意义的单音。领队却丝毫不理会他求生的意识，径直松开自己摁在开关上的手，再度调高了折磨的等级。
——他根本就不想知道点火的人是谁，他只是想折磨这些人而已。
叶玖咬紧后牙槽，指甲紧紧地扣进皮肉里。他深知自己此刻什么都不能做——他没有权利暴露自己，那座牢笼里的其他人还在等着他带情报回去，他不能放弃伊尔利斯好不容易给他创造出的机会。
可他总要做些什么，站在这里旁观对方的苦难实在是在凌虐他残存的良知。
观察窗对面的受难者已经被逐渐加深的惩罚折磨得苦不堪言，他们无声的肢体语言如烙印般刻在叶玖的视网膜上，无声无息地炙烤着他脆弱的灵魂。他听到身旁“同伴”模糊的抽气声，仿佛难以接受般下意识地不断吞咽着房间里污浊的空气，负责审讯的领队却没有受到丝毫影响，倒不如说他相当乐在其中。
——尽管他装出了一副困倦的表情，叶玖依旧眼尖地察觉到他唇角的笑意，那丝微笑讽刺极了，映在受难者无声的挣扎中，仿若恶魔般令人不寒而栗。
然而那位突然出现的“长官”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他背对着所有人站在离观察窗最近的地方，笔直的身姿宛若装填了铁板，冷硬的面容仿佛刀削斧凿出的雕像，看上去就像是根本没受到审讯效果的影响，浑身透出一副不近人情的冷意。
叶玖垂眸凝视着他的后背，视线渐次向上定格在他苍白的脖颈上，喉结在兰斯洛特清脆的倒计时中滚动了一下，提起全部的注意力提防对方的袭击。
“5，4，3，2，1。”
兰斯洛特机械化的声音宛若新年的钟声，踩着他心跳的节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0。”
倒计时结束的瞬间，叶玖的视线猛地撞进“长官”漆黑的瞳孔里。
……
“啪”
停电了。
……
这场停电来得突兀又莫名。
伊尔利斯还没来得及分辨出那只从狱卒嘴里爬出来的虫子属于什么类别，就被突然降临的黑暗打乱了手脚。他一把拽住亚修的领子，当机立断向后连退三步，趁着人群尚未骚动起来，迅速撤离到门边的角落里，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瞟见恩笛掀翻混乱的人群，伸手拔下了墙上的利器。
他看不清对方拿的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那种大块头向来不好对付，更何况突然降临的黑暗宛若吃人的恶兽，鬼知道对方会不会趁乱多做些什么。
他实在不大信任恩笛，哪怕他们在刚刚的“审讯”才合作过。
伊尔利斯扯着亚修的衣领，捂着他的嘴点开了珀尔修斯的夜视功能。黑暗中的牢笼宛若沸腾的热水，人群嘈杂的悲鸣声震耳欲聋，呕吐物混杂着空气里愈发呛人的血腥味，激得亚修眼前发黑胃里翻涌。
越来越热了，失去亮光的穹顶上方好像正落下一道道漆黑的暗柱。混乱的人群拥挤在狭小的牢笼中央，随后不知道是谁爆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哭喊着：“虫子被放出来了！”
——虫子被放出来了。
伊尔利斯猛地转过头，在身后突然炸响的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中，和撞破玻璃墙的几只眼睛对上了视线。
……
这绝不仅仅是“事故”那么简单。
在和砂虫对上视线的瞬间，伊尔利斯对这场停事故电的评价就从“意外”变成了“人为”。他笃定绝对有人打算趁这段时间做点什么，而这个计划中十有八‖九最重要的就是“放出虫子”这一环。
他们想要制造混乱，或者干脆让这些虫子成为混乱的根源，没有人考虑到关在虫子周围的流民会遭受到怎样的困境，幕后黑手根本不在乎这些人的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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