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明是佛门中人,却识趣儿得很,回头促狭陈珑一句:“你哪里是要和红尘十万丈纠缠不清”后便双手合十,向萧珪致意后便匆匆离去了。
陈珑在屋里笑。
“阿拙笑什么?”萧珪抬脚进来。
陈珑抬手示意他关上门,起身过来迎他:“我在想适才元明说的话,她说恨我的人不会不辞艰辛地在三伏天策马来看我——我觉得是会的。”
“毕竟大约真的有人这么恨我。”
她抬手贴上萧珪的额头:“不过,也有人真的这么稀罕我,是不是呀,子琛——病好全了没有?”
萧珪低下头来,方便她摸自己的额头。
大约是为了隐匿身份,他刻意穿了常服,褪去朱紫官服附加的威严,便只剩下了世家子弟带点儿潇洒恣意的清贵气,立在那里,清凛如修竹。
只是沾惹了人间烟火,不在身上,在篱院之畔,是家常的和蔼,眉目也温柔可亲。
此刻他微微低下头,轻轻道:“自上次阿拙来看我,已半个月了。”
陈珑放下手,拉他坐下:“埋怨我太久没去看你?”
“我只是告诉阿拙,隔了这么久,我的病是已经好全了的。”萧珪低眉一笑,结果陈珑递过来的茶。
陈珑:“我怎么觉着不全是这个意思呢?”
“那大约是阿拙自己心里过意不去吧。”陈珑没见过萧珪当朝处理政务的样子,只是觉得,广平侯若是在朝堂上,该是诡辩的一把好手。
——如果他肯当朝撒娇的话。
陈珑看他喝茶,轻轻问:“怎么来了?”
“想阿拙了,便来了。”
她弯着眉眼:“咦,这话说得,从前便不想我了吗?”广平侯慢条斯理地喝完了茶,极乖巧地又把杯子递了过来,双手捧着,抬眼认真地望着她。
陈珑被逗笑了,抬手给他续上茶。
萧珪喝饱了茶水,道:“从前阿拙在不可及的宫墙内院,只好忍着。如今在我策马一个多时辰便可及的地方,便忍不住了。”
陈珑和萧珪在一起时,总是笑着的,偶尔听一两句情话,眉眼便扬起来,此刻便是弯着眉眼地笑颜:“啧,那等我住进公主府里去了,你岂不是要日日夜夜翻院墙?”
萧珪歇过劲儿来,便接了陈珑手里的茶壶,给她续上了,又给自己续上:“等阿拙住进了公主府,我便把那院墙扒了,两家变作一家。”
陈珑愣了愣,听懂了这话里的弦外之音,笑意收敛了几分,变作正儿八经的神色:“再等等,等我了结完了手头的事情,我和你一起去扒了那院墙。”
而他微微抬眼,眸光诚挚:“只要能等得到,等多久都没关系。”
陈珑一默,元明适才说“相由心生”。
眼前便是她的“心”。
古刹钟声蓦然敲响,叩在人心头上,雄浑古拙的钟声在耳朵里一荡,回声悠悠漾开,叫人心底怦然一动。
陈珑伸过手去,萧珪抬手握住。
“怎么想起要来永明寺暂住?”
“来修行的。”
萧珪抬眼,眸光戏谑而温柔,眉梢眼角都是我听你扯的神色。
陈珑也笑:“我没坑你。”
“早先年的确有着遁入空门的心思,可是放不下去的事情太多,佛门的规矩约束也太多,所以一直拖着,想等了结完了所有事情,若还有一条命在,就和元明一道儿云游四方去了,故而每一年都来这儿住一阵子,提前听几句梵音,熏陶熏陶自己个儿。”
“如今呢?”握着她的那只手略一紧,将她的手整个握住,不肯松开。
陈珑抬眼看着广平侯的神色,眸光温柔。
她手上微微用力,往回挣着要挣开萧珪的手,萧珪愣了愣,反手握住,不肯松开。
“如今么……”陈珑望向广平侯握着她的手,那人从来温柔而沉默,偶尔一句淡淡的情话,却从来不曾这样的强势——这双手一旦握住了,就不肯松开。
她便慢慢地舒展了十指,摸索着与他十指相扣,掌心相贴。
萧珪听见她轻轻一笑:“如今的牵绊更多了,放不下的事情也多了许多,来永明寺,就只为了会一会老友,顺便乘凉。”
“哦,或许还能,会一会萧郎。”
陈珑看向萧珪:“说好要和我做戏呢,怎么自己先来了?不怕漏了馅儿吗?”
萧珪抿唇微笑:“如今靖国公顾不上我。”
“陆敞他?”
萧珪晓得陈珑想问什么,道:“陆敞他有一味儿疯病在,我母亲早些年也有一位友人,姓安,精于医药。她有一味药方给了我母亲,大抵能够对症,只是里头的药难找,我拿给了靖国公,他如今正忙着自己的儿子,顾不上我这个人了。”
陈珑点一点头,却蹙起了眉来。
“安……”
陈珑抿一抿唇,想起章怀说的话来——“臣下自父亲珍藏的一本册子上瞧到过类似的方子,只是这样的法子,臣不敢妄自试验,所以并无确定的说法。”“仿佛是一位安姓医者。”
她心里隐约晃过一个人选,仿佛又嗅到了记忆里那一味清苦的药香。
她缄默良久,最后听见萧珪问:“阿拙在想什么?”
“我在想章怀……”握着她的那双手轻轻一紧,萧珪淡淡问了一句:“你塞他帕子的那个?”
陈珑漫不经心地点了一点头,抬眼就对上萧珪一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眸。
长公主殿下顿时怂了:“咳,我那一日找章怀来,他把帕子给我了,那帕子上有你的药,我叫他来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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