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来没有说话，低头注视穆白似在愣神，忽然笑了，右手食指往他额前点了一点。
少年像只不爱被人碰的高冷猫，戳一下就皱眉，嫌弃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穆白等着方来说些什么嘲讽自己，没想到对方什么也没说，眼神仿佛格外温柔。
忽然，方来的神情又有些寥落。
穆白还没看清，方来已经抬头转过身。
把穆白交给杨青魇照看，方来走向已经没有气息的容乔，吸收剩下的魔气修为。
等到方来调息完毕，独立空间消散，四人出现在白树村外的树林中。
林中雾气已散，天色未亮，夜空深黑月落星稠。
白树村终于回归现世，四人回到村里，毫不意外地看见到处白骨森森，村民在回到现实的刹那便统统魂归冥府。
穆白看见倒在农院门口的小狗骨架，院子里，穿花布衫的小女孩躺在葡萄架下，手上还攥着方来送给她的花环。
他们无法为村民入殓，时间来不及，舞阳城的仙修随时可能找到这里。
方来弯腰拾起花环，衣袖拂去花上尘土，弯腰戴在女孩头上。
他道：“村里有个祠堂，将村民的遗骨都搬到那里去吧。”
泪娘、杨青魇领命，穆白想帮忙，被方来当拽过去塞了颗糖当成小孩子打发到一边玩。
穆白无语了片刻，把糖收进储物袋，走到方来身边问：“可有纸笔？”
方来好奇问：“要纸笔做什么？”
早晚有人会发现白树村，穆白想把事情真相写下来，不至于让后来的人胡乱猜测。
纸笔方来没有，糖倒是管够。
泪娘、杨青魇那也没有，村中没有学堂，最后还是在一户祖上考过秀才的村民家里找出一副文房四宝。
穆白提笔将白树村发生的事完完整整写下来，然而只写是魔修容乔作恶，含糊了楚晖的存在以及方来几人的身份，以免多生事端。
抬头看看，方来还在村中四处整理，无暇注意他这边。
穆白飞快掐了一道法诀，将写好的字纸复制一份，又抽出一张补上早先蓝英作假欺瞒，楚晖诓骗良家女子两件事。
路小园问：“师尊打算联系虞真前辈？”
穆白点点头。
他预备将这封信寄给信得过的好友，顺便告诉对方自己离魂附体一事。
正犹豫要不要提及方来，既想在信中提前为方来澄清一番，或许还能请友人帮忙寻找玉泉宗的灭门真凶，可是他又想到好友生性嫉恶如仇，万一不信他的话，误以为他被魔修蛊惑，反而会将事情闹大。
他正在犹豫，路小园忽然提醒：“师尊，方来他们回来了。”
穆白赶紧把未写完的信折起藏进怀中。
——
村民遗骸全部搬到祠堂，穆白也来到祠堂，将写好的字纸放在案台上用烛台压住。
上过香，四人离开白树村。
天还没亮，在村口杨青魇给马车前挂上灯笼。
看一眼泪娘手中的香炉，穆白问：“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去找楚晖报仇？”
泪娘看向方来，莞尔一笑，道：“这件事情不急，我可以等。之前几次没能干掉那只老狐狸，他现在也学聪明了，要解决他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还是先完成城主的正事吧。”
对方来几人此番出行的目的还一无所知，穆白问：“什么正事？”
泪娘欲言又止，转头看向方来。
方来站在灯笼的阴影中，神情被夜色模糊。
气氛莫名有些凝重，深夜风露寒凉。
穆白恍惚觉得自己问错了话，又不知道错在哪里，忽然听见方来回答道：“去接一个人。”
语气轻而淡，如饮了一口冷茶，初时无味，渐渐才有丝丝缕缕的苦味包裹舌根。
——
马车继续往北，穆白上车之后，坐到角落盘腿调息。
泪娘心情很好，和杨青魇一起坐在车辕，隐约听见她哼唱渔歌。质朴粗犷的调子，她有本事唱得千回百转情丝妩媚。
媚音撩人的女魔修手里捧着血纹香炉，炉中传出细细啜泣，渔歌越发婉转甜美。
方来上车之后便躺下了，睡在穆白右手边，消化之前吸收的修为。
歌声越来越不像样，方来翻身一挥衣袖。
结界隔开声音，车厢中顿时恢复宁静。
穆白睁眼看了方来一眼，闭目继续运功，反复检查这具身体。
他从苏醒后便感到疑惑，为什么自己会重生。
他不曾去过灵泉宗，这个名叫穆白的少年更是与他毫无关系。虽然当时弟子路小园一心想救他，但也没有那个实力助他夺舍千里之外的陌生人。
问题只能是出在他自己，或者这个少年身上。
运功感知毫无结果，穆白心情并未放松，直觉里总有一丝不妙的预感。
他从不小看这些许异样，确认自己遗漏了什么。
他问弟子道：“小园，你在这具身体里，可有察觉到异样？”
路小园没有任何头绪，声音有些低落：“抱歉，师尊，弟子没能帮上忙。”
穆白顿了顿，语气柔和些许：“不必自责，你平安便好。”
应言去后，于穆白而言，余生不过等死而已。
临死之际，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路小园。他早已为其安排好后路，从一开始就决心让弟子夺舍自己。可没料到路小园这般心软，竟死活不肯动手。他当时如果真的那样死了，路小园就会变成孤魂野鬼……
穆白道：“为师求仁得仁，心甘情愿。再有下一次，你万不可再这般妇人之仁了。”
路小园：“师尊……”
马车外渐渐天亮，旭日东升，阳光照进车窗。
车厢里变得明亮，穆白睁开眼睛看见金色阳光斜照在方来脸上，下意识起身走到车窗前，挡住从挡板缝隙里漏进来的阳光。
背对方来，穆白僵了僵。
应言从小与他同住一屋，他起得早，往往天还没亮，他点起灯火照明，床前一亮，赖床的弟子就抬手捂住脸发出哀嚎。
后来，他就习惯了早晨为应言挡一档光，纵容弟子多睡一会儿。
穆白以为，这个习惯他早已经忘记了。
身后传来响动，方来手背挡住眼睛翻了个身：“师尊，让我再睡会儿，就一会儿、一小会儿……”
撒娇一般透出亲昵的低沉呓语似曾听闻，穆白脑中嗡地一声，猛地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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