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惊喜？我不敢置信地盯着静姝的面容，想从这里面找出些破绽，可她笑容得体，眼神一片澄澈，语气也自然的好像只是随手捏死一只蚂蚁般的寻常。
我忍不住后退了两步，快要认不出眼前这位究竟是这十年来一直跟在我身后叫我少箨哥哥的静姝，还是云淡风轻间便已决定旁人生死的干桑帝姬。
良久，我才涩声道：“你的意思，是让我眼看着雱辛去死？”
静姝叹了口气，声音有些无奈：“好哥哥，我这可都是为了你。你这么喜欢清英真君，雱辛死了，不是正好吗？”
我觉得她的说辞实在可笑：“你以为雱辛死了，伏清便会对我另眼相待吗？”
静姝微微一笑：“可若是雱辛不死，真君的眼里就永远都不会有哥哥你。”
她这句话说的当真诛心，我咬紧牙关，想反驳些什么，却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潜意识告诉我她说的没错，良知却又在和这冒上来的邪念殊死相搏。
静姝仍不罢休：“哥哥还在犹豫吗？为什么要犹豫呢？你若是真去救了雱辛，到时她大病痊愈，可你失血过多，许是要连人形都化不成了。不仅如此，还要看着他们在你眼前上演表哥表妹的戏码，你便不难受吗？”
兄妹情深的戏码，连静姝一个外人都瞧得透彻，我与伏清相处数十载，又岂会不明白？
我哑着嗓子，几乎是带着点恳求，低声道：“别说了。”
静姝却摇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她身死后，没有人会把矛头指向你。你本就与她毫无干系，只不过是看在真君的面子上为了她取了十年的血，已是仁至义尽了。”
毫无干系、仁至义尽？
可雱辛真的该死吗？
只不过是因为伏清喜欢她，所以她便该死吗？
我怔怔看着静姝，好似有两个声音在我耳边挥之不去。一个恶狠狠地在说着雱辛该死，一个却叹息地说她命不该绝。这两个声音之间不相伯仲，激得我气血激荡，心神不宁。
或许是我面色实在太过难看，静姝没再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哥哥，你累了，不如好好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再说。”
她唤来阿笙，低声嘱托了几句，随后又看了我一眼：“哥哥若执意去寻清英真君，我也不会拦你。只是依我所看，即便你为他流尽热血，他啊，也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41.
我不知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浑浑噩噩地跟着阿笙回了房。
阿笙为我铺好被褥，见我杵在原地一动不动，神情登时凝重起来。她跑到我面前，踮起脚在我眼前挥了挥手。
我收起涣散的目光，强撑起精神看着她。
她绞着手，在原地扭捏了片刻，才开口：“哥哥，我还是要跟你说对不起。”
我其实并不怪她，摇头道：“这件事跟你没有什么干系。”
阿笙低着头，声音闷闷地：“我不是说这个…算了。哥哥，你能不能别去找那块石头？”
我顿了顿：“你是否也觉得我该坐视不管？”
阿笙挠了挠头，语气有些苦恼：“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有没有想过？许多事情并不如你眼中这般简单。”
我疑惑看她，她却不肯再说下去了，沉默许久，她突然抬头，眼圈发着红：“我只是不想才一见到你，就要看着你去送死。”
原来也会有人在意我的死活。
我静默片刻，难免微微动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我只不过见了数面，可你待我倒是比……那人待我要好得多。”
阿笙有些哽咽：“那哥哥为何还要喜欢那个石头呢？”
我迷茫地看着她，这个问题我从未想过，因此说不太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喃喃道：“我喜欢他，也需要理由吗？”
阿笙打了个哭嗝，说话一顿一顿的：“当、当然了。就像我、我喜欢你，是因为当时、那么多人里面、只有你在对我笑！”
我听不太懂她的话，只想着她大抵是将我错认成了别人，神思不禁恍惚片刻。
她吸了吸鼻子，又道：“他是不是也对你笑了，所以你才会喜欢他？”
她这句话说得很是孩子心性，可我却认真想了想：“应该不是，因为他没对我笑过。”
阿笙眼睛瞪得圆圆的。问道：“他连笑都不会？”
我摇摇头：“他只是不会对我笑。”
伏清长得便是副冷心冷情的模样。面如白玉、眉峰锐利、眸色浅淡，是个冰雪堆砌而成的美人。
冰雪是不会有表情的，所以当时我以为伏清便是如此了。
直到有一日，我带了凡间的糕点回来，想给伏清尝尝，恰好遇见他与雱辛在莲花池旁站着。
雱辛平日里没犯病的时候，便十分喜欢坐在一处莲花池边赏鱼。只是阆风宫位处仙庭风口处，她身子骨弱，禁不得风吹，伏清便会将自己那件黑色大氅披在她身上，以免她又受了寒。
其实仙人哪会受寒？不过是关心则乱罢了。
雱辛生的娇小玲珑，那件氅衣披在她身上，有大半截都拖在地上，那便肯定脏了。
若换作是我将他的大氅弄脏，他决计不会给我好脸色瞧，可对象换成是雱辛，他非但毫无怒色，反而还微微笑着。二人低声细语，身影相依，远观时便如一幅秀丽画卷，而我则是画师手抖晕上的一点墨迹，自知坏了其中意境，却又难以抽身。
直到那时我才明白，冰山也会有春水初融、色若桃李的那一刻，不过要看是为谁了。
“哥哥？哥哥！”
我忽地回神，阿笙扯着我的袖子，脸上写满了不解：“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到底喜欢他什么？你怎么会喜欢他呢？”
我沉默了会，想说我真的不知道，可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嘴里已不自觉地吐出两个字：“眼睛。”
他的眼睛……
我不过是稍微动了一下念头，便已觉得胸闷不已。心口处好似又被一只手狠狠地揪了起来，虽然感受不到痛，可难受的厉害。
阿笙仍是锲而不舍，神色有几分执着的可怕：“他的眼睛怎么了吗？”
我轻轻地喘了几口气，顿了顿，敷衍了一句：“很好看。”
“只是好看吗？”
阿笙的声音才落，我隐约听见耳边突然轻柔掠过一个细微的声音，可等我再想捉去，已是飘渺而不可寻。
说来也怪，我分明什么都没听到，心里却莫名想道，他的眼睛，好像一个人。
可我除了伏清，明明谁都不认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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