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我随着她穿过长长的一条甬|道，来到了伏清寝宫。在门前，雱辛忽然停下脚步，转手将药汤递给了我。
我虽有些疑惑，却还是小心接过，只见她垂下眼，手放在门前，却迟迟没有推开。
“雱主？不进去了吗？”
她摇了摇头，眼睛闭上，又睁开，好半晌，似是释然一笑：“我……曾经夺走他很多快乐。但现在，他自由了。”
“他会飞到很高很远的地方去，从此以后，天高海阔，任游天地，再无拘束。”
最后一个音落下，门被她慢慢推开，我不得其意，还停在原地一动不动之时，后背却被极轻的力道推了一把，脚步便顺势向前，迈入了门中。
我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回头看她。或许是因为背着光线，她整个人只留下一个黑色的剪影，再看不清面容。
“原来成全这两个字，做起来并没有我想象的难。”她微微停顿，手抬起，似是点了点胸口的位置，“求你……对表哥好一些。”
我张了张口，还未回应，她已径自将门合起，只留下满室寂静。
过了一会，脚步声才响了起来。渐渐地，越来越远，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142.
已是要临近入夜了，屋内显得有些昏暗，我走到桌前，点起一盏明灯。
自上方而观，那灯芯遇了火，色泽温暖热烈，像是要焚尽世间一切黑暗，可隐于绸布之中，最后在旁人眼里所得见的，也不过是些许微弱光亮。
借着这抹光亮，我垂眼看去，地面散落着一地的碎瓷片，杂乱不堪，角落里甚至还东倒西歪地放着几罐拆了封的酒坛子。
酒坛子……也是稀奇了。
我平日里很少瞧见伏清饮酒，且他酒量似也不佳，先前在杏花天，不过是一杯凤凰泣入喉，他便已醉得不省人事，最后还是被我背着才回了房。
想起那日情形，我面上不自觉带上了点笑，却又很快收起。
多想无益。毕竟他已不是那时的他，而我也不是那时的我。
手里端着药汤，我小心地避开这些瓷片，放轻了脚步，慢慢走进内室，站在了伏清床边，低头望向他。
他仅着了一件里衣，侧身而躺，乌发倾泻而下，将半张脸的轮廓堪堪遮住，只露出一双紧闭着的眼，看来是睡着了。
我松了口气，将药汤放下，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会，伸手替他将作乱的发丝挽到耳后。
他肤色本就白皙，如今更是连一丝血色都窥见不得，轮廓亦是清减不少，憔悴得已快让我认不出。就好像，是一根燃至尾声的风中残烛，微弱得随风一吹，便要灭了。
指尖的触感冰凉，我却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冷不防地收回了手。
离火境与苍阗一战后，他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即便凭借砚冰，也不过是添了几分生机，治标不治本。这之后，少说也要有百年之久，他需静养调息，不可再妄动灵力。
可他旧伤未愈，却还耗费心神为我续命……
这样做的代价，恐怕他穷极一生，都再难问鼎天道了。况且他如今虚弱至此，若是再不作为，就连命数也要尽了罢。
伏清……也会死吗？
不过动了个念头，我便心痛难抑，方才那只碰过他的手，也好似有了感应，颤抖不止。
我露出些许茫然神色，或许雱辛说的不错，我从来都不了解伏清，也不明白他。
十年前，我借着心头血之名，与他表妹命运相连，从此便理所当然地留在了他身边，恨不得日夜缠住他不放，而他厌恶我至极，却迫于形势，才不得不放任我至此。
他对我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我都历历在目、犹存在耳，更是时时回想、不曾忘怀。
那其中，哪有一丝一毫的情意呢？可他却对我说，他早就对我动了心。
我慢慢地蹲了下来，脸搁在床头，与他靠得近了些，沉默地望着他。
窗棂大敞着，寒风袭卷而过，将屋内的酒气散的很淡，可伏清身上的酒气，不消我刻意去闻，都已是浓郁得化也化不开。
脑中思绪千万，偏又形同虚无。
我似有许多话想说，可最后说出口的，竟是一句莫名其妙的、跟眼下情形八杆子都打不到一块去的话：“以后少饮些酒。你身上，还是梅花的香气更好闻些。”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声音大了些，打搅了他的好眠。那双纤长睫羽颤了颤，颇有要睁开来的趋势，看得我心慌不已。
幸而他最后只是稍稍翻了个身，并没有真正清醒。
覆在他身上的被子因为这个动作向下落了一些，我便探身向前，想替他将被子掖好。可此时离得近了，细看之下，竟发现在那雪白亵衣之上，有处地方正隐隐渗出血迹。
我的手顿了顿，少顷，径直伸向他的里衣襟口，没使几分力，便将那衣襟扯开了些许。
映入眼中的是无数狰狞疤痕，蜿蜒交错，一路匍匐向下，仿佛化身成为形容可怖的毒虫，盘踞在他的心口处，硬是毁去了那一身细腻姣好的雪白皮肉。
而渗出血迹的那道伤痕，看上去像是刚添不久，一个动作便又撕裂开来，争先恐后地涌出一粒又一粒的饱满血珠。
我还未来得及心惊，便又在那道新伤之上，瞧见了一点朱砂痣。也不知这究竟是何人提笔点就，色泽殷红得就连那几粒血珠都要逊色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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