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
伏清这几日应当没怎么好好休息过，我不欲惊扰他，便尽力维持着一个姿势不动。久而久之，竟也涌上几分睡意，顺势依偎在他的胸口，想闭上眼小寐片刻。
迷蒙间，耳边似总是有细语在纠缠不休，一刻也不得安歇。我忍了又忍，终于不堪其扰地睁开眼，想看看究竟是谁在扰我清净。
未曾想，那声音竟是来自伏清。
他睡得极其不安稳，方才被捋平的眉头不知何时又蹙了起来，嘴里说着含混不清的话语。我凑近听了许久，才勉强辨出两个字：别走。
别走？
这是做噩梦了？
我拍了拍他的手，以示安抚。不料，他却像是寻见了一根救命稻草，极快地攥住我的手，力道很大，疼得我闷哼一声，就想挣脱开来。
可越挣脱，他便攥得更紧，来回两次后，我也不想再折腾自己，索性就随他去。又抬眼看去，他紧抿着唇，脸上神情与当年浮玉山入魇时如出一辙。
彷徨又无助。
我虽不想窥探他人隐私，可又念起他所有事皆闷在心里不说，实在令人头疼。犹豫片刻，还是伸出了另一只手，点上他的眉心。
只一闭眼，眼前场景蓦地变了，成了一段昏暗逼仄的长廊，沿路点着明烛，抬眼望去，好似永远也看不见尽头。
面前有个清隽挺拔的身影，我一眼便认出那人是伏清，想也不想，就抬脚追去。他走得很慢，我没费什么劲就追上了他，嘴里不住喊着：“真君！”
可任我在眼前如何晃悠，伏清都是毫无反应，目不斜视地默默前行。就这样走了很久，才见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某一处地方，神情显得晦涩难明。
我心下疑惑，追随着他的视线而去。
前方不知何时多了三个灰色的虚影，凝神看去，这些虚影除却身形有些透明以外，五官皆是清晰可见。
男人高大严肃，女人温婉秀丽，而那个少年——
面容虽显稚嫩，却看得出是个冰雕雪琢的玉人，形貌更与伏清相去无多，昳丽万分。
我觉得新奇，就凑上前去想瞧个仔细，可还未等我走个几步，耳边就是一道惊雷落下，惊得我颤了两颤。
“你倒是一刻都不给我消停。这才几日，就又给我捅出这么大的娄子！”男人来回踱着步，面色怒极，“以为多犯几个禁令，我就会改变心意？我告诉你，这东极之位，你是不接也得给我接！”
“我不会接任东极。”
男人停下脚步，眼神阴冷可怖：“你胆敢再说一次？”
少年仰着脸，眼神没有丝毫动摇：“父君，我真的——”
“清儿！”
女人出声制止，将少年往身后一带，冲男人摇了摇头：“你先去吧，让我与他说。”
男人抬起的巴掌又向上扬了扬，可最后还是没舍得落下。他重重哼了一声，未留下只言片语，摔门而去。
女人微微弯下腰，拉起少年的手，柔声问道：“告诉母后，今日为何要跟惜诵的长子在街边大打出手？你将他打成那样，惜诵得知此事，跟你父君又是闹得不欢而散。”
“母后！”少年语气不忿，“他与他那一帮跟班在街上起哄，说我只不过是投了个好胎，别的本事什么也没有，还生了一张女人的脸，没有半分男子气概。他这样侮辱我，我总不能轻易放过他！”
女人叹道：“母后不是一直教导你，你身为下任东极主人，凡事应克己复礼、循规蹈矩，不该如此任性妄为。惜诵是何许人也？与他有关的事，你需学会忍耐。”
“就因为我是下任东极主人，所以他扇了我的右脸一掌，我就该将左脸也递过去给他打吗？这世上哪有这么蠢的人？”
少年顿了顿，又接着说：“母后，忍耐只会助长他人气焰。像他这种人，我就该好好教训他一顿，也算是代他不作为的父母好好管教他。”
闻言，女人声音微沉，不禁斥道：“清儿！你怎可有这种想法？以暴制暴，便是长久之策吗？”
少年轻声问：“如果今日被打的人是我，您也会这样说吗？”
女人怔了怔，一时没有言语。
“母后，我知道，我总是惹您与父君生气。可我生性如此，学不会那一套礼仪规矩，更无意接任东极，我只想——”
女人打断他，秀眉紧蹙：“我与你父君就只有你和淮儿两个孩子。淮儿生性天真，志不在此。东极重责只能落在你身上，你推卸不得。”
少年静默许久，问：“非如此不可吗？”
“清儿，你仙格圆满，乃天命所归，有了东极主人这个头衔，更是如虎添翼，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机缘，你该觉得庆幸。东极有了你之后，便能永驻鼎盛，而我们咸阴子民，也会以你为荣。”
“若我说……”
少年明明还有话想说，可那女人的眼神实在太过狂热，他的声音响了响，又戛然而止，只余下窒息的沉默。
女人或许并不在意少年究竟想说什么，见他沉默，反倒是松了口气，随意揉了揉他的头，便直起身子：“你父君性情向来暴躁，他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清儿，今日早些休息罢。”
话音落下，那两个虚影登时碎成无数光点，消弭于昏暗的长廊间。我怔了怔，终于意识到这些虚影残象应该是伏清的过往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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