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我见他不肯再笑，心里觉得有几分可惜。若是我能有卧云那“笔落惊风雨”的本事，早将方才的笑画下来裱在床头，日日夜夜都要看上几眼才够。
正出神着，伏清轻咳一声：“在想什么？”
等到我回过神来，卧云这两个字已脱口而出。
“卧云？”他才好转了些许的脸色又是一沉，语气变得很是古怪，“我怎么不知道你与卧云也有这么深的交情？”
我摇摇头：“确实不深。只是突然想起他当年为你作的那些画……如果我也能有他那样好的画工，便能将你的笑画下来了。”
伏清脸色稍霁，有些欲言又止：“你也不必羡慕他……”
我微一挑眉，见他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不禁困惑更深，道：“与我不必顾虑太多，有话直说便是。”
他看了我一眼，又很快移开。半晌，才缓缓开口：“我的画工与他不遑多让。你若是求我，我也不是不能教你。”
听他这样说，我倒是有几分不敢置信：“我怎么不知道真君还有这等闲情雅致？”
“以前常画，后来不画了。”
“为什么不画了？”
“没有为什么。”他垂下眼，语气忽然变得很冷淡，“只是不想画了，仅此而已。”
我知道他这是又想将所有心事都藏着掖着，不给旁人知晓。他惯来如此，我也不能急于一时，应该徐徐图之。
因此，我也不执意要去问他一个究竟，转而道：“现在这个时辰，是不是该喝药了？”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再过两个时辰，才会有人送药过来。”
我点了点头，余光瞥到昨晚洒了一地的药汁，问：“你为什么不愿意喝药？”
“这些药没有用。”
没有用？我咀嚼着这三个字，凭空生出了几分不好的预感，眼睛死死盯住他，不愿放过他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你方才说什么？”
“我魂体重创，已是药石罔医，惟有等死一途。”
他神色毫无波澜，甚至可以称得上泰然处之。就好像死这件事对于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噩耗，而是一种解脱。
可我无法像他这样平静，眼前止不住地一阵阵发昏，好半天，才艰难开口：“你是在骗我，对吗？”
他不置可否，沉默地与我对视片刻后，忽然别开眼，轻声道：“是，我在骗你。你当真了？”
听他这样说，我按耐下心里的焦躁不安，强撑着挤出一个笑：“真君……也会骗人了。”
“你骗我这么多次，我不过才骗了你一次，你就受不了。”语罢，他冷冷瞥我一眼，语气不悦，“你现在知晓被骗的滋味了？”
“很糟，真的很糟。”我喃喃道，“方才，我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还好你说是假的……还好是假的……”
“如果是真的，你要怎么办？”
我呼吸一窒，不自觉地将他的手握得更紧。好像只要这样做，就能留住他，不让他与阿笙一样，消散成雪天里一缕抓不住的雾气。
“真君，你还记不记得离火境那次？你怕我出事，就将我关在水牢，不让我与你同行。那时……我心里就在想，你如果死了，我也活不成。”
“不论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不会再留下你一人，所以……你也别想再留下我一人。”
“话说得好听……”他眸色一暗，似是想出言讥讽我几句，却又垂下了头，久久都没有再言语。
149.
我见他不愿说话，便也默不作声地陪了他一会。眼见着送药的时辰快到了，我这才起身清理好地面淌着的药水残渣，然后出门寻了雱辛一趟。
她估摸着又是一夜未睡，脸色比昨日还要差上几分。
我知道她心里记挂着伏清的事，便也不拐弯抹角，将所有的事一并与她说了个清楚。她听闻伏清松了口，眼里总算有了神采，将手炉搁置在一侧，就要起身去煎药。
我跟着她一同进了药室，见她动作有些迟缓，就主动揽下了煎药的活。
我一面给炉子扇着火，一面与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了几句。正好记起伏清方才说过的话，我便随口问了一句：“真君以前可会作画？”
雱辛点点头：“记得小时候，我每次去找表哥玩，都会看见他在画一个人。我觉得好奇，想凑上前看看，他却又藏着掖着，不肯教我看见。”
“后来，他继任东极的那一天，不知为何，一直郁郁寡欢，在宴席上喝了很多酒，我劝他也不听。晚上回去，他就将那些画一把火烧了个干净。这之后，就没有再见过他作画了。”
“说到继任这件事……”我疑惑道，“他不是不愿继任东极主人吗？”
“生为长子，很多事情自然是身不由己。”
“那他为何不留在东极？”
雱辛沉吟片刻，轻声道：“我想……他大概是不愿回去。”
我扇火的手一顿，转头看她：“何出此言？”
“离火境一事之后，九疆六界中，都将表哥视作笑柄，而姑父与姑母……也有数百年都没有与表哥说过一句话。直到他斩获妖族余孽的首级，为伏淮报仇雪恨后，那些恶言恶语，才变成了赞美之词。”
我叹了口气：“墙倒众人推，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其实外人如何想，应该都不重要。表哥最为寒心的，或许是姑父与姑母的态度吧。毕竟那时，没有人愿意站在他那一侧，而我亦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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