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立本跟着王储走出一扇隐蔽的小门，穿过安静的走廊和空旷的大厅，乘坐电梯登上塔楼的露台。雅各向守卫点点头，守卫就退下了。在潮湿的空气中，年轻的王储微微弯下腰，让手肘放在栏杆上，把目光尽量放远。
“你看，那就是帝堡，我们的初代国王兴建了它。然后只在那里面生活了短短一个星期。当他发现那里实在不适合人类居住的时候，又搬出来建造了这里，我们的夏宫。可帝堡还是成为了国家的象征。也许是为了向着当初的不毛之地致敬吧，你看它的样子——也许雪平国仅存的一点野性就在那里。”
乔立本觉得从这个人身上转开视线是件很艰难的事，只穿衬衣会不会冷呢？他皱着眉，尽量把话说得简短：“真是巍峨的建筑，如今已经甚少见到纯粹采用天然材料就能完成的大型建筑了，殿下。”
“名胜古迹。那个人给他的后代制造了很大的麻烦，就像帝堡那么大。我的祖先中甚少热衷于权力的人。据我所知，他们更热衷于提前退休。麻烦一代一代地传下来，抱怨没有停过。”
“他的事迹能被世人铭记，也离不开后代的努力，殿下。”
雅各歪着头看乔立本：“你听起来真像是我的一个臣民，只想劝我保持现状。求你别这样了。”
乔立本看着王储被风吹起逐渐凌乱的发丝。看着王储看向自己的眼睛。那眼睛在自然的光线下呈现出一种非常复杂的灰色，其中仿佛包涵千言万语。乔立本几乎要发出一声叹息，只好对他说：“您希望我怎么样呢？”
雅各思考着，把头转回去。他的表情很多，谁都能看出他正和自己对话。乔立本趁着这段时间继续观察。
雅各的腿很长，走起路来并不慢，但是给人一种非常舒缓的感觉。小动作也很多，甚至可以算得上活泼。整体却更接近于安详。他轻易就能令人愉悦，哪怕自己并不显得多么高兴。
他是一个多么有意思的人，又是多么难懂啊。
他伏在栏杆上，尽管巨大的眼睑微微下垂，有时突然落下再抬起，眼珠在那里面微微地移动，抿起的嘴角也不时撅起或**，仍然像是一个快要融入到迷雾中去的梦。
我希望他一直开口说话，那时的他比较接近于普通，好像也会被烦恼绊住。乔立本想：哪怕是无法回答的问题也好，哪怕是胡说八道也好。
但是他不说话的时候也非常可爱。因为有时候，当他发现他沉默的太久，就会对着我笑。
天呐。
乔立本深感困惑。他向着雅各的侧脸外面看，雾气中的帝堡像一只史前巨兽：乌黑、阴森、沉重无比。像是那样的体魄本身就会带来痛苦，所以永远都很易怒。它真让人不安，一点都不像是历史书上那个被相框框起来的男人会建造的东西。
夏宫好多了，夏宫像是一群大大小小的白鸟，栖息在黑色的水面上。但又不够震撼。明明是帝国最有权势的人的居所，偏偏只是建成这样。
孙小坚给老乔解释的时候说过，首都原是国内最大的石滩。最初的照片还存放在博物馆里，无聊极了，难看极了，就是一整片乌漆嘛黑的乱石头。看完一眼就不想再看第二眼。可是先王埃里克·古斯塔夫力排众议，坚持指定了这片不毛之地建都，他说：我们要一定证明自己啊！
于是建造者们只好空运过来许多重型机械，又是搬，又是挖。又是堆，又是砌。
破石头实在太多了，建完那么大的帝堡似乎也没能使它们减少。面对质疑，埃里克又说：这肯定不是坏事，我们就尽量利用它们吧，这也是资源啊！
建造者们拗不过他，终于转变态度。不再急于求成，转而寻找资源中蕴含的美。他们用水刀切割出大量平滑的巨石切面，随后又在其上刻满神秘难懂的花纹，这样铺设出的首都第一广场赢得了所有人的肯定。
那时候国王埃里克带着他的伙伴们登上帝堡最高处庆祝，和他们畅谈心中的未来。之后不久，都城所有主路旁的广场都采用了同样的建造方式。而且大家普遍都认为建造的还不够多：第一广场是个太精彩的主意，人们行走其上，总以为自己重新发现了从远古遗留下来的真实讯息。
历史感确实是个神妙无比的体验。哪怕是假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古斯塔夫们突然陷入了建造狂热。他们就像随风飘落的种子那样，把自己散布到世界各地，到处寻找心仪的建筑。他们不断地开会，永无止境地争吵，要不是彼此天南海北相隔，一定早就打起了群架。那图纸重绘了九九八十一次才终于定稿，建好了，是座绮丽迷幻的城市。充满了似是而非的熟悉感，却又浑然天成。
对全世界发布航拍短片的那天，先王埃里克公开发表了一段讲话，诚邀对未来仍然抱有激情的友善民众前来定居。他说：我们还有如此广大的国土，可供你们自由发挥。
他可真他娘的是个天才！吸引了那么多的艺术家，和各种各样的手艺人。乔立本想：他的曾曾曾曾曾曾曾曾孙子还这么可爱，简直岂有此理！
雅各说：“你问我是否喜欢现在的生活？你看吧，这就是我的生活，你能想象吗？你在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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