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千岁（十一）
如意通过层层内侍递话想要见裘鸾一面，可他似乎有意冷落他，等了几天，也没说一句话，却等来了一张意想不到的邀请函。 落款是魏王府。
如意略一思索，还是跟裘十三提了一句，才踏着暮色往秋日居去。
上次顾师带他来的时候，他还没有多注意。现在一看，这秋日居多半是达官显贵偏爱的一处雅地，口风紧，隔音好，适合密谈。
他给伙计出示了邀请函的落款，伙计就伶俐地带他上了三楼最东头的一间上房，然后迅速地退了下去。
如意甫一进门，就被一个身影扑了个满怀。
对方一双细瘦的手臂环上他的脖颈，身上有淡淡的白檀香味道，在他耳边吐着气音：“冤家，竟狠心至此，一面也不去见我，那天你明明就看见我了。”
如意挑眉，笑容温和中带些纨绔散漫，“我还当你怕我去找你，挡了你的路。”
青年拿手指在他锁骨上画圈圈：“一日夫妻百日恩，我怎会如此翻脸不认人？”
“呵，”如意笑出声来，“扬州城不好么？我给你的钱足够你赎身另立了。”
宝玉“啧”了一声，颇觉无趣地放开他，坐回八仙桌旁，说：“一日为妓终生为妓，我就从来没想过脱身。”
如意也跟过去坐下，“那你难道要上半生待在妓院，下半生跟着魏王？”
宝玉嘲讽地笑了，道：“下半生？我还没那么贱。”
如意问：“不是说终生为妓么？”
宝玉道：“那也是因为我不想活太久——等复仇完了，我就赶着去死了。”
如意愣了一下，“复仇？与何人的仇？”
宝玉道：“看来你没查我啊，真令我荣幸。”他拿起筷子夹了一只笼包，“还能是谁？自然是你如今的大东家，鼎鼎有名的督主大人了。”
如意皱眉，“裘鸾？他做了什么”
宝玉慢悠悠吃了一会，才开口道：“我们家的冤狱，就是他下的。”
如意低头想了一会，说：“那并非他能下的命令，那是皇帝的授意。”
宝玉勾了勾唇，“我知道，所以我找了魏王，把狗皇帝拉下来。”他抬头盯着如意的眼睛，“可他裘鸾这个刽子手也别想逃脱。”
如意与他对视了一会，叹息一句：“你知道的，我不可能让你动裘鸾的。”
宝玉道：“怎么？在这些暗中监视你的东厂番子面前，不敢说真话？”
隐藏在外头的几个人都变了脸色。
如意摇摇头，脸色平淡如常，“不，你知道我说的是真话，不管有没有人外头那些人，我给你的答案都是这个。”
宝玉歪头看了他片刻，说：“为什么呢？他们从来都没把你当自己人，直到这个时候都在监视你，只怕你刚才说错了那一句，此刻你我都要死在这里。”
如意拿起酒壶来给两人都满上，“宝玉啊，事情不是这么算的。很多事情我是无法改变的，但是我能做的，我还是要做的。”
“裘鸾这个人，我罩定了。剩下的，你随意。”
宝玉眼神一沉，“果真是长安乱人眼，这才多长时间，咱们两人的情分，就不及你对那个阉竖了。”
如意笑得宽和：“你这是怪我了？”他像从前一样，夹了一块鱼肉盛在汤勺里，把鱼刺剃干净再递给他，“可是宝玉，若不是外头那些番子，只怕我一拒绝你，你安排的那些人已经就地杀掉我了吧。”
宝玉送到嘴边的汤勺停住了，平静的面容终于被打碎，瞬间变得苍白。
他还是放下了汤勺。如意也不在意，径自吃起饭来。
房间内一时寂静非常，只剩下餐具相碰的轻微声响。
半晌，宝玉狠狠吐出一口气，闭了闭眼，“果然瞒不过你的。”
如意吃了个半饱，拿茶水漱口，道：“魏王要篡位自去篡，反正我现在也没想好继承人，所以给他机会扑腾。只是一旦他——或者你，动了裘鸾，或者拿东厂开刀，别怪我不念旧情，给魏王开开眼。”他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了解我，应该知道我并非开玩笑，也能说到做到。”
宝玉恨得一甩袖将杯子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残片，他的声音也随之尖利起来：“为什么？！我说过是他裘鸾欠我无数条人命！如果不是他，你当我乐意去做小倌？！我们从前那么好，你为什么要阻止我复仇！你甚至为了他要与我撕破脸！”
如意躲了一下飞溅的碎片，慢慢开口：“宝玉，我并不阻止你向你的仇人复仇，何况裘鸾毕竟是操刀人，你要他也付出代价我亦理解。但我也有我的原因和立场，你不能要求我改变因为你自己也不会改变。我不想说服你放弃仇恨，但你同样无法令我放弃击败你的立场。至于情分，”他顿了一下，看到宝玉通红的眼眶，那双眼睛里都是憎恨，被火焰烧灼地极其黑暗，“宝玉，我不想伤害你，但从你决定借魏王势的时候开始，你我的情分，就不存在了。”
宝玉的眼里一霎时涌上无数绝望的情绪，如意心下一软，也是可怜他孑然一身，被仇恨煎熬，还是没有多说重话，“宝玉，我理解你，心疼你，也支持你完成自己的道路，但是这场角斗并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争斗，我也不会因为你而刻意放水或刻意攻击。除去我们两人的旧交，我们还有更多与别人的牵扯和身份，这更是我们无法避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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