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上海王（三）
如意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湿润的，窝在沙发里翻看四大家族的资料，手里夹着一支细长的薄荷烟，黑金色的过滤嘴。她穿着一件浅粉色的丝绸睡衣，只一根带子系在腰间，领口有些松垮，隐约可见春光，笔直纤细的小腿露出来，一荡一荡。
荣耀仁进来就看到这样的美人出浴图，饶是习惯了他姐姐那张凶艳十分的脸，也不由呼吸一窒，连连抚额。
“我说，姐姐，就算你是我亲姐，也不能这么诱惑我啊。”
如意扫他一眼，笑着熄灭了剩下半支烟，招呼他过去：“你得有多禽兽，才会意淫你亲姐姐我？还诱惑你？给你脸大的。”
荣耀仁笑嘻嘻地凑过去，拿着干巾给她擦头发。那头秀发极黑，黑到深处透出一种幽幽的青色，捧在手里像是捧了一手的蚕丝，那股浸过水之后的分量相当微妙，压在手上像压在心里。
他慢慢地给她擦头发，眼神幽深，嘴上还维持着痞气道：“阎成君递了帖子，请咱们去看戏。”
如意放下手里的一沓纸，靠回他怀里闭目养神，“什么戏？”
“昆曲。”他想了一下，“上海最好的戏班子，最好的角儿，最拿手的曲目。”
如意说：“我真是许久不回国了——歌剧听得多了也腻烦，还算他们聪明，选了个新鲜的。去听听也无妨。”
荣耀仁：“那我去回了他。”
如意说：“不只是他吧，除了阎家，还有四个吧？”
荣耀仁：“姐姐聪慧。四大家族跟阎家亲近，这几个少当家更是抱得紧，沪上六公子他们占了五个。”
如意笑着拍他的头：“还不忘夸自己呢！第六个就是你吧。”
荣耀仁也不觉得疼：“我怎么可能排第六？要排也是第一啊！”
如意笑骂他不要脸，伸手扯过资料继续看起来。
上海滩四大家族，唐宋孔韩，四个以宋家为首的资本主义买办统治集团，是官僚资产阶级的代表。四大家族利用混战时期的新情况，依靠政治特权和经济掠夺，极力加强官僚资本在整个国民经济中的垄断地位，大发国难财，使官僚资本迅速膨胀。宋家掌政治，唐家管财政，孔家有文化舆论，韩家领外交关系。四大家族彼此沟通，互通姻亲，在整个上海甚至全国织就一张大网，将方方面面都拢入其中。后来的阎家，更是从南到北再到上海，几经周折减损，却还是扎根在上海滩，成为自称派系的一方割据，阎家现任大将军出了名的长于权术、混世魔王，生个儿子也面冷心硬。五个方面几乎没有破绽。
但荣启礼被称为上海皇帝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无父无母，亲缘简单，无所依仗又吞吃了大量的前人老底，势力积累是无可争辩的地头蛇。加上他滑不溜手，左右逢源又油盐不进，反而成为无法被拿捏住的、凌驾于五家联盟之上的土皇帝。五家联合都弄不死他，就只能跟他和颜悦色地处着，平衡一旦建立，就没有必要非争个上下高低。到底乱世之中，生活不易，有些事不碰到逆鳞不打脸子就尽可不计较。
如意一回来，继承荣家黑手的势头太过明显。荣启仁已经带着她见过了五大家的当家，这些年少的权贵就也得长着眼色，不至于上赶着献殷勤却也需要常走动走动。他们就是未来上海头顶的天空，犯不着交到他们手里就给捅破了天。
如意明白这道理，所以也不担心这是一场鸿门宴。试探试探彼此的深浅是基本礼节，人之常情，其余的也就是和风细雨，一片祥和。
民国里最不缺的就是明白人。身居的位子越高，就越明白。
到了宴请之日，如意跟弟弟轻车简从，只带了个司机和打手，就大大咧咧去了寻芳梨园。
阎成君穿着军装便服，长皮靴，没戴军帽，靠在门口给足了面子。
不一会唐璿也出来，衬衣马甲。阎成君看他一眼以示询问，唐璿道：“里头去了个水灵的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两个人的臭毛病。”
阎成君也想到了孔令文和韩清平的癖好，冷硬的面庞也流露出一丝嫌弃，就理解了唐璿急忙出来的理由。
“荣家的还没到也就罢了，怎么宋哥也迟到？”
阎成君说：“南京不太平，他整日里电报都看不完，迟到也是正常。”
唐璿点头，手垫在脑后靠在墙上，念叨：“这荣家的架子也是够大的……”
话音未落，一辆福特就开了过来，后头当先钻出来的正是荣耀仁。
他一身宫廷衬衣配马裤长靴，下来先对着二人打了个招呼，才抬手挡着车门顶把里头的人扶出来。
阎成君和唐璿是见过宴会上的荣家大小姐的，一身黑色的长礼服当真诱人。本以为她今日也会是大胆的西洋穿着，等人下来却愣了一下。
她甚至没有穿女装，而是一身黑色绣银龙鱼的剑袖胡服，仿前朝的款式，格外紧窄些，肩膀的线条笔挺流畅，领子一点圆襟，下头一双秀金靴。
她的头发全都高高收束起来，拿一只累丝点翠簪固定着，将轻施脂粉的脸完全露出来。
她抬眼望来的一霎，阎成君仿佛看到荣启仁的影子。
他曾经撞见过荣启仁一次，在雨夜的深巷，他撑着伞等着手下处理尸体，听见声响朝他看过来，眼里的情绪来不及收回去，让阎成君一下子绷紧了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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