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文并没有睡多么沉。夜雨的气息靠近时，他几乎瞬间就睁开了眼。
“……陛下？”
他还有些迷糊惺忪，微微支起身子。被子的温度一离身他就被冷意激得完全清醒过来，打了个寒战。
男人身上带着外面雨水的湿气和冰冷，深夜仿佛凝聚出一种具象化的质感，落在他身上。
他伸长手臂越过床铺去合上窗户，散下的长发划过他的眼前，萧懿文甚至能闻到他头发上淡淡的熏香下更淡的皂角味道。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呢。”他关好窗户，转过来给他掖被子，“下着雨怎么能开窗呢，着凉怎么办。”
外殿透进来微弱的烛光，萧懿文怔怔望着他的面容，隐没在半明半暗里，显得有些温柔，使他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男人无奈一笑，“怎么还傻了呢？发烧了？”
他说着将微凉的手覆过来，贴在他额头上。萧懿文动了动唇，声音蓦地低哑下来，“陛下……不是留了华大人么。”
如意笑了笑，掀开被子钻进去躺好，将他抱在怀里，道：“你还说呢，突然来这么一出，朕也吓了一跳。”
萧懿文说：“华大人对陛下一片真心。”
如意抚了抚他的侧脸，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文君这么想给朕塞人？朕独宠你一人不好么？”
萧懿文沉默了下来。
如意也不催他，仍然缓慢轻柔地拍打他的后背，一下一下，如同哄着孩子入睡。
萧懿文闭上眼。在那种无限温柔的包容里感觉到心脏的颤抖。
这是他的弟弟。这是他的仇人。这是他颠倒的噩梦。这是他荒唐的源头。
『“朕独宠你一人不好么？”』
这是他的弟弟……
『“文君，用膳吧，朕来给你擦手。”』
这是他的仇人……
『“只有他配做朕的皇兄。”』
这是他颠倒的噩梦……
『“文君，朕信你。”』
这是他荒唐的源头。
躲不开，逃不掉，四面八方，碧落黄泉。
“陛下……”
他的声音很低很轻，带了一点鼻音，闭着眼睫毛微微颤动，仿佛一只被雨水打湿羽毛的飞鸟，手伸上去抓住了他的衣襟。
“我在。”
如意轻轻说道。
他将一个花瓣一样的吻落在他额头上。
华瀚清掐着时间等张居和离开御书房。
他整了整官袍，想到比自己年轻的帝王，有些赧然，又有些迟疑。陛下曾经说过的，暗红色的官袍让他更显老气，他不喜欢他老气横秋的沉闷样子，那是不是回去换一身天青色的新衣比较好？
他此时才有些明白了，女为乐己者容的意思。去见思慕的人，向他倾诉情意，恨不得将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来，可不是得细细描画么。他此生见过的女子，除了从前华府里的，就只有他早亡的发妻。那是个温婉到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女人。淡得如江南的烟雨。她话很少，动作也小，但他很适应也很安心。这样的女子和他母亲全然不同，不会给他太大的压力，让他有足够的舒展空间。他很少碰她，尤其在她生了一个女儿之后。她那双眼睛似乎什么都明白，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过。他敬重她，珍惜她，唯独不爱她。但索性她不太需要一份纯粹的爱情，敬重和怜惜足够使她活下去。
他常常想自己其实和她很相像。他过于孤独无依的扭曲童年使他也没有得到健全的人格。他只是这么多年没有选择地一个人走到现在——他的蒲苇一样的妻子比他还要柔弱，而他的主君又过于锋利纤细如一柄薄刀，他的理想有寄托，灵魂却从未安眠。但是上天眷顾，在他而立之后，怜悯他汲汲营营，让一个无与伦比的人走进了他的生命。
——那个杀死了他的主君而登上皇位的帝王。
他的发妻为救他而死。无尽的鲜血从她身体里涌出来，流也流不尽，染红了地面，她就在鲜红的地里没了呼吸。他痛苦他哀嚎他无能为力，他永远午夜梦回都是血泊里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但这个男人，即便在那样命悬一线的时刻，也依然强硬地活了下来，明明太医都交代过最坏的打算，他也还是仿若奇迹一样醒了过来。就好像他斩断了奈何桥，撕碎了招魂幡，不容置疑地重回人间。
他醒来之后，仍然若无其事地跟他说，朕不可能出事。
那一瞬间，这个人之于他，就是高山巍峨，江海广阔，黑夜和宇宙里，无极的生命。
他是个有神性的暴君，天下在他的鼓掌中如同玩具，万物都要被他掌控。
而他正好需要也希望有这样一个人，掌控他，承载他，包纳他，接过他沉重沉闷的一生，不计较任何破碎，接受他的全部，让他可以把全部的重量安心转移到他身上。
他给予主君的那个怀抱，那个亲吻，那个眼神，全部都让他垂涎，倘若他能够得到，必然会如倦鸟归巢，雨滴入水，羽毛成云，浑然无我，万事皆空。
他其实也不是要和主君争抢这些所谓的宠爱。他只是需要一颗不会倒下的巨树，让他可以不必伪装，尽情化身紫藤，缠绕攀附，堕落到底。
“陛下。”
他道。
而那个男人看向他，唇吐梵音，如十方神佛袅袅。
“华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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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感情戏写得我吐血……
这一章对应的很多是七十六章的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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