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红都又落在圆窗上。
这已经是他们在这里的第十年了。十年里这个国家相对平稳地实现了新政的改革，政体焕然一新，巨额的财富支撑着庞大的军需消耗，国家的铁骑踏过四周无数国家，将邻国通通划入版图。内忧已除，外患覆灭，路不拾遗，海宴河清。国家达到空前昌盛。
十年了。华瀚清已经过了不惑之年，萧懿文寄居的申屠文的身子也过了而立，小太子十岁多，连芃芃都开始学步了。
时光如梭。白驹过隙。
不知不觉就已经十年了。
如意其实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红都了。这次见她，似乎又清减了许多，轻飘飘一个，没重量似的倚靠在窗棂上，冰凉的月光照下来，没有一丝人气。
“你怎么弄成这幅样子了。”
红都梳理了几下长发，冷艳的眼抬了抬，道：“自然是为了掩盖你的痕迹。”
如意笑了笑，“辛苦你了。对不住。”
红都叹了口气，“无妨，这法子本来就是我想出来的，如今也算是在预料当中。只是紫薇星归位，星轨渐稳，天道的制约只会越来越强，再这么下去，恐怕我也保不住你。”
如意点点头，“我明白。应该不会太久的。”
当初天道打算趁如意虚弱时直接抹杀，红都将他诓骗到这里来藏起来，一边恢复本体一边借着此世同样虚弱的天道躲避追杀。只是随着如意的恢复，天道的力量也恢复稳定，对他施加的限制和压迫只会越来越强。他一人之力再如何也无法与天道抗衡，从前采取的策略一直都是在天道来不及反应时东溜西蹿，通过与人订立契约来获取力量。借助夺取的身份保护隐藏气息所争取到的时间只将将够他完成契约内容，也注定他无法在一处世界里待太久，否则正面对上只是死路一条。
他来这里是为了修复受损的帝王星，而一旦帝王星修复完好，也就意味着他必须离开才不会被其他使者抹杀。红都之前一直在帮他拦截其他下来处理的使者并掩盖痕迹，为他争取时间，但看她如今的样子，只怕已经是强弩之末，有心无力。
“天道真是好大的威风。”如意道。也不知是在嘲讽天道还是嘲讽自己。
红都也无奈地勾了勾唇，“是啊。连你这样不受六道轮回束缚的自由混沌都要在天道之下东躲西藏，也算是独一份的威风了。”
如意道：“你作为使者却来帮我，不会被连坐惩罚？”
红都摆了摆手，“你先救好你自己再管我吧。”说完她又像一阵烟雾一样消失了。
如意也未追回她。回身披上外衣，又开始处理公文。
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失眠了。之前是为了照顾芃芃，现在则是已经习惯了。
芃芃还小，再是早慧乖巧，没有亲人在身边终归还是会哭闹。如意不放心其他人，往往亲自带着孩子，经常是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批改奏折，甚至会见大臣时孩子在后殿醒了大哭起来他就得立刻去后殿哄，然后抱着孩子出来继续面不改色地谈话。
外界都传他无比宠爱这位小公主。他的偏爱太明显，完全超出了一个皇帝对子女所能付出的最大。因为他的爱护，不仅宫人上赶着巴结这位还不认人的小公主，连宫外都兴起了公主的拥趸，俨然要培养专属的政治势力。毕竟陛下允许女子科考为官，相当尊重女子的政治权利，那么立一位女继承人又有何不可能呢？虽说太子无过不废，但皇帝又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若他为了华瀚清而恼了皇后，迁怒于太子，废而新立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皇后可是将华丞相流放宁古塔了。
虽然扣了个正经的政治错误帽子，但几乎所有人都认为这只是因为嫉妒与争宠。皇帝偏爱华丞相，皇后失宠，景仁宫几乎变成冷宫。皇后恨怒之下在政治上大肆打压丞相集团，不择手段地要将丞相剥离皇帝身边。虽然皇帝百般阻挠，还是被抓住把柄，趁其不备将丞相贬官发配至边疆，无召不得回京。
事发之后，如意没有挽回。一来萧懿文制造和拿捏的证据实打实，刑部和吏部被他捏的死死得，如意被西南战事绊住，来不及补救，华瀚清就已经被押往边疆了。他只来得及单人匹马日夜兼程赶上押送的车队，匆忙见了他一面，震慑了一下跟随的人，便返回京城将芃芃接到宫中亲自抚养。萧懿文知道这个孩子，也只远远见过如意带她出去遛弯，并没有近身过。如意防范得紧，只将她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除了亲信侍人，不许其他人靠近。
萧懿文没说什么。他与如意很少能推心置腹地长谈，如今连片刻的心平气和的交流都难。如意腾出很多时间平衡后宫的其他妃嫔，似乎开始学会了帝王的雨露均沾。只有节日时，按礼帝后须得同榻，如意也只是例行公事一般与他做一晚，第二日早早便起，话都没有几句。
萧懿文在一个人醒来的早晨躺一会，撑着疲乏的身子去沐浴，在浴池里，朝阳的光辉打在他脸上，映衬出一张苍白了无生气的面孔，和幽深幽深的双瞳，仿佛落在无尽苍茫的穹庐中，不着边际。
他慢慢滑坐下去，慢慢闭上眼睛。
就快了…就快结束了…快些结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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