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你什么事！”张芷薇的脸瞬间红到耳根，但还不认怂，掀开吧台的隔板就要冲出去。
“闹什么闹。”门口这时走进来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中式布衫和拖鞋，留了一撮山羊胡子。
“没事。”夏知礼把手机还回去，说：“老板终于回来了。我要喝咖啡。”
“给他做。”胡老板大手一辉，又辗转绕到夏知礼面前做出个讨要的手势。
吧台后面的姑娘鸟兽散去，只剩下张芷薇一个人要哭不哭的，舍生取义似地说：“我不！他每天来蹭咖啡，上午一杯下午一杯，从不给钱！”
“挂账。”胡燃从夏知礼手上接过一把车钥匙，一边转身往外走，一边嘱咐道：“上周二你歇班，他来要了一杯冷萃一杯美式，一共61块，你查一下小邵记上没有。”
夏知礼：“……怪不得你开个店都要叫巴尔扎克……”
胡燃留他个背影：“对！直接取葛朗台太露骨了！但我就是要像他一样抠——呸呸呸！勤俭节约！”
五分钟后，夏知礼捧着杯冰美式带着胜利者的微笑走了出去。
张芷薇脸黑成碳，后面工作台的姑娘们又围了上来。
“夏知礼明明也好看啊，咖啡而已，让他蹭嘛，养眼要紧。”
“他身材倒三角！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像彭于晏？”
“老板说他从英国回来没多久，妈耶，绅士的翘臀。”
“滚滚滚。”张芷薇如鲠在喉，气呼呼地骂：“就他？你们是不知道他那些破事！”
“啥事啥事。”其他人八卦还不忘安慰：“他这类型你不喜欢？别这么幼稚，成年人做什么选择，all in就行。”
张芷薇摇了摇头，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再踏入办公室的时候洪仓感到了氛围的变异，张歌和李谷各自低着头，唯有付小贞看他进来了，小声说了句：“辛苦。”
他一言不发，绕开前面两人走向张歌，取出自己的冰美式后安安静静地坐回工位。
谁出钱，谁就享有分配的权利。
几分钟后付小贞小心翼翼地取走了柠檬茶；张歌同时打开两杯拿铁，左右交替着喝了起来。
包装袋被扔进两人之间的垃圾桶，洪仓看见那张纸，捡起来发现上面印着格斯范桑特早年作品《大象》。
金发黄衣的男孩被一个棕发的黑衣少女所亲吻，背景是天空一样的蓝色，带着云彩般的渐变纹理。
眼前突然涌入缤纷的色彩，巨大的对比度让他的心跳加速，像过去一样的多彩、蓬勃、旺盛的力量从心房泵出。真好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海报，想要在下次黑白盲视到来之前把尽可能多的色彩嵌入脑里。
蓝色，黄色，棕色，金色，一个都不能放弃。
天不遂人愿，黄老板的到来很快终结了他对色彩的攫取计划。
黄老板五十大好几了，大腹便便头也秃，夏天冬天都穿西服，长得慈眉善目。脾气不错，最重要的是宽容，对员工和公司的要求低入尘埃。所以每次他来，大家总会想方设法集体表示一下拥护和欢迎。
“老板。”这回率先冲上去的是付小贞，“老板辛苦了，回来睡觉？”
张歌也站起身，笑嘻嘻地说：“早说啊老板，我们提前给您把空调打开测试温度，27度半，最适合睡眠了。”
两个女同事一前一后把好话说足了，李谷不得已被逼成了实干派，一把夺过了老板的包，又从后面扯他的西服。
“干撒子你！爬开！”黄老板只觉他跟在抢劫似的，扭头骂道。
“给您脱衣服啊，总不能穿着衣服睡觉。”
敢情自己在员工眼里啥也不做只剩个睡觉，黄老板自觉失了面子，大喝一声：“……都坐回去！来我办公室汇报工作，从张歌开始，一个接一个！”
众人哗然，顷刻间哀鸿遍野。
洪仓坐在一边，把海报折成方块放进裤兜，一言不发地又专心当起了客服，顺便搞研究。
工作汇报得鸡飞狗跳，老板办公室里一会儿传出笑声一会儿又有谩骂和哭泣，甚至搞出了王者荣耀的背景音乐，喧闹异常。最后一个付小贞结束后，洪仓毫不犹豫地也走了进去。
黄老板正准备睡觉，看他进来了，把刚掏出的枕头又塞进柜子里，说：“你就不必了吧。”
洪仓抬头，说：“我也是员工。”
他长了双世情小说里才会出现的凤眼，可总是黯垂着，偶尔抬起看人一眼，着实有种秋生古涧的空灵感。
黄老板心软下来，说：“那你坐。”
他起身给洪仓倒水，一边絮叨：“你不用来上班，在家休息就是，重庆挺多吃的玩的，你没事在网上看看，有喜欢的就告诉我，我让人带你去。”
洪仓并不想唱反调，但坚持自己的意愿道：“谢谢，我想上班。”
黄老板坐到他对面“我这个公司，说出去不那么高级……”他顿了顿，又补充：“外面那三个人，你要是有看不惯的就告诉我，我帮你治他。”
洪仓知道他所谓“不高级”的含义，于是摇头，说：“没有。不用。”
黄老板一时语塞，自己年纪都快有这孩子两倍了，可每次沟通却总会产生被他碾压的挫败感来，很丧气。
洪仓也不说话，他的学习和调研还没完成，淘宝店又门庭冷落，什么也汇报不了。
“我知道你想干以前的工作。”黄老板蓦地开口：“过一阵，我去找我那几个干工程的兄弟伙想想办法，不行就偷偷做，沾沾边总也不错，对吧？”
他的话语未落，洪仓的眼前有一张幕布缓缓降落，颜色都被涂抹似地消失，一切又变成了黑白色。
“谢谢，但再说。”他不置可否，起身往外走。
“等等。”黄老板叫住他，“洪先生别多想，我尊重你不因为其他。我没上过大学，文凭也就初中肄业，我觉得普通人里出你这么一个天之骄子不容易，你要是被毁被耽误在这里，我怕……。”
洪仓想说“与你无关”，可最后只却留下了“不用怕”三个字，果断走了出去。
已经被毁了。与任何人都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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