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厅里是一派和谐光景。
从外看四层高的洋房，内里为办酒会打通成了两层，灯光经过调教，明亮却毫不刺眼，装潢考究留白很大，打眼没任何东西瞩目，可再细看，处处都精心——水晶吊灯下植着一颗铁树；墙上最不起眼的角落挂着疑似草间弥生的波点画作，两米之外隔了个书架又是一副冷军风格的超现实主义油画；清朝冰裂纹瓷瓶中插着日式的花道。
中外、古今，各种理应对立的意象经过精心的编排和布置反倒生出了一种异相的和谐。知礼觉得好玩但仍不斜视地微昂着头。一方面想快点回去洪仓那里，眼前再好玩也兴趣索然；另一方面，他清楚自己现在不是十楼那个小助理，而是穿着Camps de Luca的夏家贵公子。
刚接过侍应端来的红酒，前方就出现了一个样貌平平的中年男子，定制的西服也藏不住他的肚腩，发际线微秃，好在生得面善，笑起来的时候眉心舒展。
“夏小姐和夏先生来了，贵客啊，有失远迎。”
他的眼睛本眯得谄媚，见了知礼就倏地睁开，叹：“夏先生长大了，上次见面您还在上学，这么快就出落得一表人才，果然虎父无犬子。”
“谢谢胡总了。”知书颔首，代弟弟答道。
他记得知礼，知礼也记得他。这男人姓胡，被称为胡总，旗下却只有一家挂贸易牌的公司。他的生意没实体，做的是帮商贾和当权拉关系提分成的交易。上到拿地，下到生产资质，再大的项目只要在重庆，胡总当谁的合作伙伴谁就大概率玩得转。
尽管手眼通天，但说白了也就是个掮客，再直白点，就是个在政商之间拉皮条的。
“胡总过奖。”知礼也欠身，说：“这几年我姐姐老说我没什么长进，细想起来就是少了胡总的点拨。您哪天有空，舍几个小时给我，我请胡总打球？”
胡总又笑，说：“夏公子这嘴甜哦，高尔夫那套我玩不好，不如我攒局，把夏哥和周女士也叫到一起坐坐？”
知礼知道他是要反攀自己的关系，心想父母一年就见除夕那吃饭的两小时，你愿叫你叫，真出来了算你赢。
姐弟俩都噙笑着不接话，胡总心思活，看一眼知礼举着酒杯的手，说：“公子这衣服有讲究。”
知礼戴了块百达翡丽，以为他是在说表，不料知书开口道：“过几天就做了给胡总送来。不值钱的东西。”
“心领了心领了。好马配好鞍，法国裁缝做的西服就公子这身段能穿。我这啤酒肚……”
三人一齐大笑起来，这时边上走过一个端威士忌的男人，知书给弟弟使了个眼色，丢下他和胡总朝男人追去。
没人理知礼他反倒清静，但也不敢太悠闲，跑到冷餐台拿了两块涂着鱼子酱和鹅肝的面包，吃完了就独自走到了室外的后院。
穿这么一身兜里不能揣东西，他想找司机拿手机，问问洪仓晚上吃饭了没有。但逛了一圈，司机没找到，倒是遇到了不少之前打过照面的人。自己在英国这几年家里对外宣称的是留儿子在那开辟欧洲业务，外人还都把他视为和姐姐一样的商界新贵，可曾想夏公子就是个混子，回国也不是谣传的为了进自家董事会，纯粹是因为无所事事参加了个Gay Pride游行……
外面的照片被老爷子买断了，同志论坛的传播范围有限。知礼青年才俊的模样装得真切，明是着急找手机逗猫才不和人深聊，旁人看来却是恰当好处的距离感，高傲程度符合他的身份。不失礼，算得体。
等他无所斩获地再回到室内，侍者迎上来问他要不要换酒，同时递来一本图录，说过会儿有拍卖会，预展在二楼，有兴趣的话可以上去看看。
正好，知礼欣喜，有好东西就拍下来给猫玩。
二楼是一整个厅，存放着胡总的私人藏品，从中世纪油画到新浪潮的电影原剧本，从宋代官窑瓷器到现代雕刻家的实验作品，和楼下的装潢一样横跨古今和中外，包罗万象。
知礼绕着看了一圈，估值这一屋东西下不来两亿，心忧同样是胡老板，胡焰的水平怎么老上不来。
屋子的中间伫立着四个临时摆放的玻璃展柜，该就是一会儿要拍卖的藏品。
第一个柜子里是一个青铜的酒樽，第二个里面是个金镶玉的镯子，第三个是对鎏金点翠的碧玺耳坠。
这仨买了洪仓估计不会喜欢，于是知礼走到第四个展柜，发现里面是个玉雕的鼻烟壶。
鼻烟壶这东西，向来不用看真伪只用看器料和做工。玻璃展柜里灯光打得通透，知礼看水头和油润，看出是上等的光白籽料，但雕工看不太清。他眯起眼睛正想细细端详，发现对面走来了一个人。
他抬起头，玻璃柜的另一面是个约摸花甲之年的长者，花白头发，清瘦，穿朴素的白衬衣。
“看出是什么了吗？”他笑着问知礼。
知礼礼貌地躬身，再次细心观察，壶身不大，中间像是一尊藏传佛教的佛像，再一看，发现佛身之中还嵌有一个女子，对坐的姿势明显是在**。
“佛？”知礼抬起头，谦逊地说：“该是我浅薄了之前没见过。”
“欢喜佛，男女双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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