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奕是在午后醒过来的，床边的一个豆青衣婢女喜极而泣，跑出房去吩咐了几句，又回来像倒豆子一般飞快地说了说早晨的事情。这件事早早就传遍了全府上下，反而是当事人之一的边奕几乎最后才知道，听到林绪被林家主母拖出房去的时候还敢顶嘴，后来得了好一顿打，边奕就觉得脑子疼。
婢女小心地观察了这小郎君的神色，见他听见二公子受了罚，还是不悲不喜的，也不知道是太会收敛了，还是真的似二公子喊的那样，两人之间的这件事有什么隐情？
不过还是二公子那边更紧要啊，婢女咬咬牙，正想继续说话，却见边奕突然把目光投了过来，那生的极好看的两片唇一开合，说的话却不怎么中听了：“我常常见你，你是林绪院儿里侍候的人，既然他受伤昏了过去，怎么还在我这里待着？记得他身边的人都极推崇他的，你应该怨怼我才是。”
婢女僵了僵，想说边小郎君的身子也是很重要的，却在边奕清澈的目光里失了声，半响，才老实道：“奴婢是想，主母气得狠了，二公子不会说话，也许小郎君醒来能回转一二。”
边奕道：“你倒是个聪明的。”
婢女道：“不敢。小郎君，你恨二公子么？”
她在林绪的院子里侍候了几年了，干活勤快，人又聪明，马上就要被提做管事娘子，故而常在府中行走，和边奕身边那位脾气极烈的烟娘子也打过几次照面，这回见那烟娘子对此事一点反应也没有，才生了疑，觉得事情可能并不是大家想象的那样，是二公子强迫了小郎君，也许他们早就两情相悦了呢。可是她见边奕这个反应，突然就想起府里的老人说的一件旧事，说二公子和小郎君孩童时候曾在马场遇险，边小郎君伤了胳膊，却一点儿也不慌，也不喊疼，不像二公子大喊大叫的，闹得大夫差点弄错了伤患。
山崩于眼前巍然不动，这边小郎君从小就这样，明明吃了亏，却好像这事儿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一样。
边奕又闭上了眼，道：“我恨他做什么？”
这话，换了姑娘来说，肯定是怨气十足的，可她听了边奕的话，却不觉得，于是才放下心来，大概是觉得这位霞姿月韵的公子不会骗自己。
待她低声说要去厨房看着给边奕的吃食和药汤，走了之后，边奕动了动，本是想翻身，却只能小幅度地抬起来一些，继而那被他努力忽视的异样的感觉汹涌起来，他一顿，还是费力侧过了身子。
这当然还是在林绪的屋子里，不过边奕也不常来，来的时候都只能站在门口说话。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去书房找人，进来林绪的寝屋却是失礼了，昨夜他过来时，林绪开门见他，脸上的表情也有些不高兴。不过边奕却觉得很意外，林绪这些年学了一套花言巧语的本事，喜欢上了去青楼里找姑娘听曲，骄奢淫逸里除了淫都占全了，没想到他的屋子还是少年时候那般，并无多少摆件用具，台子上放的花瓶都很多年了。
最让边奕讶异的是那墙上挂着的东西，那是他这么多年送给林绪的那些剑穗，如今都被挂在了墙上，按着新旧排好，边奕数了数，一共九个，还有一个去年送的，如今正挂在林绪书房里的那柄剑上。
这情景，真是见者心痒，有意者如他，心痒难耐。
边奕埋在被褥里闷声笑了笑，又一顿，只觉得腰腹处酸胀麻。
他其实也没有旁人想象的那样“受伤严重”，被“过度操劳”倒是真的。这么个文弱的身子，确实比不上林绪自幼习武来的强健，何况昨夜里是借着醉酒强压着林绪做了那一场荒唐事，那时就把力气全耗尽了，醉意和情意上涌，到后来他就同一叶扁舟，只管随着林绪起起伏伏去了，什么时候昏过去的都记不起来。
边奕缓了缓，觉得心里更痒了。这倒也是，他怀着异样的心思觊觎林绪那么多年，终于诱人做成了事，有一便会想着二，像是有一只手在心里抓磨挠摸，那点子难受也不是不能忍了。
尤其是知道对方也许并不是无意，叫他心中更是生出几分窃喜，不过这时，他听得房门开合，而后传来一串串的铃铛声响，又来人了。那来人穿着蜜合色的袄子，杏黄为衫，朱色做裙，腰带和袖领都绣了金丝，腰上还缀着一块出府的木牌，便是那位一直照看边奕的烟娘子了。
她见边奕醒着，精神还行的样子，笑道：“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莫不是昏着的时候还做了几场好梦吧。”
她这一进来，身上还有些外头的凉意，所以没有坐到床边去，可即便隔得有些距离，边奕还是闻见了她身上带着的羊肉汤饼的味道，又瞧见她发上的新簪子上的小银铃，面无表情道：“你倒还有心思去街上逛。”
“我可是一回府就过来了，衣裳都没换，一路上听见多少人暗示我回房去换身衣裳。”烟娘子一甩那银铃，辩道“可谁让郎君体弱未醒啊，我守了一上午，也没个人儿说话，曹氏和白氏倒是来了几回看你，却总怕我跑过去扇她们二公子几个大耳刮子，没趣儿。那后面来的小姑娘我又是真的没话可说，还杵着干嘛呀？”
她与边奕名为主仆，实则更似姐弟，又因她是边家出来的，不是林府家奴，无人管着，说话行事就更是没忌讳的了。
边奕不说话，烟娘子眼睛滴溜溜一转，想明白了，叹道：“这是怪我没有救一救二公子？听他被打了，就心疼了？可郎君想清楚了，我若是那个当口出去说，‘你们错怪二公子了，是我们小郎君强迫了他。’你觉得主母听了，会不会以为是二公子无赖勾了你的心，让你遭了大难了还要借此狡辩脱罪？那我估摸着这会儿他腿不得折了。”
那位可不是一般的能作，就冲他早上那句顶嘴，烟娘子就断了去救一救的心思，后来看他被罚成那样，也和林家主母一个想法：活该。
林绪的名誉大部分都是自己给作没了，这般发展不是没可能，而且可能更伤林家主母的心，边奕无话可说。
谁让他喜欢的人这么能作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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