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绪性子里的霸道，大抵来源自林府老祖宗。那位喜爱侍弄花草的老人家虽然一见是和和气气的样貌，可也有话叫做“人不可貌相。”那时候林家和族中亲戚关系并不好，亲戚们还爱来打秋风，老祖宗才嫁入林府，就遇上了最嚣张的一回，她却一张口喝退众人，族里的老太爷抬出辈分，她又大开府门，摆上一条长凳坐在门前，手里攥着修剪草木用的剪子，一个一个对着来人笑道：“进了林府的门，就是老娘说了算。”
别说林绪的娘亲也是个出了名的犟脾气，林绪自小受她二位教养，不但养出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性，行事霸道也是全学了去。
然而边奕不是小姑娘，被他的话镇住一时，总归不是一世，林绪能匆匆从羞恼中回神，还能反过来调笑边奕，边奕却也不失冷静，将他推开些距离，面上的红晕也就淡了，又似原先那样清清冷冷的，叫林绪好一阵儿可惜。
他腻着边奕，道：“好不容易见你沾染红尘一回，就更见不得你冷淡了。赫章，多笑笑多好呀。”
边奕道：“偏就不如你心意，不喜欢，寻别人去，我又不拦。”
“哦？不拦？”林绪呵呵傻笑道，“那那天晚上是谁拎着酒来找我，还醉了赖我这儿的？”
“我。”他点头，又道，“但以后怎样，谁知道呢？”
林绪一呆，无奈道：“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好。可是现在心里头有我吧？有就行，我娘那边我去解释一下，这段时日确实是我做得不对了，你就对我再亲近一点，好不好？”
边奕任他攥着自己的手，口是心非道：“不好。”
让他全得意了，非得把尾巴翘上了天，以往也不是没有，边奕对他说声“好”，就陪着他在马场呆了三天，还将手臂摔折了，故而只能答“不好”。
林绪跟霜打了一样，蔫着脑袋下床去找衣服了，走动的时候龇牙咧嘴、倒吸凉气儿。他背上的伤虽不比上次严重，可心上又遭了伤害，背对着边奕时叹了又叹，别提多可怜了。只是，不好就是不好，再撒娇边奕也不会改口。
边奕这边一晚上没回去，烟娘子虽然知道自家郎君的心意，却也担心这人是不是又不好好说话了，怕他言语间挑起林绪的反骨，阴差阳错，又得后悔好一阵儿，所以早早就来了林绪的院里，正等在耳房中喝茶。她捻着茶点填了填肚子，一见天亮也有好些时候了，便欲遣个小婢去敲门。
只是那粉青衣的小姑娘好一阵儿为难，她这个年纪的最是以为自己有主见了，又以自家公子为心头宝，本就不待见烟娘子这样反客为主的行径，便推诿道：“公子昨日才遭了罪了，今晨晚得起些，怕是还在休息呢，我不敢误他，娘子莫要让我为难了。”
烟娘子翘着腿坐在小圆凳上，月白色的裙下露出一只小巧精致的绣鞋，鞋上的花样是并蒂莲，足尖一点一点的。小婢瞧见那花样，多想了些，以为这是他们边家的下人来给二公子落下马威呢，心里有些堵，阴阳怪气道：“不过啊，边小郎君都没唤人去侍候，许是昨夜真是累着了，娘子若是心疼小郎君，该让主子们多歇息些才好。”
烟娘子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小姑娘，道：“奇了，我到府里来快二十年了，竟是头回给人说，我不心疼小郎君了。”
她一怔，这才想起来这烟娘子是个什么脾气，往常对着府里的公子那都能当面责骂的，但虽懊恼，小婢也不觉得自己说错了，这日子过得好好的，非得让那边小郎君的事儿搅成这样，累得二公子受了罚，怎么主母还偏着外人呢？叫他们都能跑到二公子院子里发号施令了！
她犟着，道：“我怎敢有这个意思，也是为主子心急罢了。”
“忠奴护主，越娘倒是教得好。”她放下茶盏，轻飘飘地说了这一句，没起身，也没再说别的，一双明眸半阖着，顾自吃茶，惬意得很。说是目中无人吧，她却也做得自然，烟娘子说是边小郎君的管家娘子，往上捯几代，还是流着边家血的，自然是有本事目中无人了去，倒是叫那小婢涨红了脸，跑了出去。
一会儿，豆青衣的年长婢女进来了，朝烟娘子一行礼，道：“娘子莫怪，这孩子往日里都是跟在二公子身边，说话行事处处随着主子，竟是越来越不将规矩放在心中了。”
烟娘子道：“小孩子心大，无妨。只是你们院里原先是二公子的乳母管教的时候，能到人前的，无不是你这样的玲珑人儿，记得你也跟在她身侧数年之久，怎么自己学的好了，手下的却不会调教了？”
她一哂，却也不卑不亢道：“日后必会教她，不再犯规矩。”
烟娘子摆摆手，她本就无意为难，且多说几句，还真要变成她越俎代庖，插手别人院子里的事了。
等到林绪和边奕一前一后出了门，婢仆们停了手里的伙计给他们请安，整个院子里都似醒了过来，才有了点点声响。
烟娘子循着声儿也过来了，远远地停在一边，见他们之间既不亲昵也不疏远，倒未曾觉得奇怪，她家的小郎君可不就是这样？有着绝大的胆子，临到紧要时候了也会瑟缩，不过他也吃不了多少亏去，叫她神情是释然了。
林绪一抬头看了下时辰，同边奕说道：“赫章赶紧回去歇着吧，母亲那边我一人去就行，不叫你费心。”
边奕拢着披风，轻道：“按你说辞确是如此，可总叫我良心不安。”
林绪一挑眉，四下看了，院里的人都低着头，未曾刻意朝两人这边看过来，就起了坏心，匆匆凑到边奕旁边，往他面上亲了一口，低声道：“你我之间需得分得如此界限分明？再说了，就算是我说那夜被你强迫，我娘也得信啊。我看就是你去说，她也是不会信的。道歉认错我做得来，还省得叫她知道了尴尬，那我好几顿打不就白挨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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