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要做戏，自然是要做全了，林绪未向家中透露一点信息，段恒又有意放纵市井里的传言，才不过区区半日，高大人请林二公子过府叙话的事情就传开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整个江宁府都似在等着看好戏一般，而林绪被请到府衙之中暂住，又到高大人面前答话，才勉勉强强打消了自身的嫌疑。
本来他不欲将那夜情形说与旁人听，边奕如今是他心上红尘，怎么能为了减消自己的嫌疑就将这种事情说出来呢？好在高大人年纪长他一旬，知晓些事情，便没多追问，也因着他这股子“行的端坐的正”的态度，对他感觉良好。又想着，既是案子侦破以前他都要在段恒监视之下行走，便也没了顾忌，与他说起更多的线索来，也算是集思广益了。
高大人道：“我今晨复又查验现场，请那位船主随行验看船上痕迹，又结合仵作验尸的结果，推断那应该只是抛尸所在，并非案发之地。只是那处距离婳中楼舫不远，一路上随时会有游船经过，并不是杀人的僻静之所，那么杏娘见你失约之后，到底去了哪里？我听段恒转述，你说那杏娘得王家大公子喜爱，应当常住在王大公子为她置办的那处庄子里，只是她既是备受主家疼宠，又是秦淮河畔的名妓，庄中必然有许多的婢仆服侍于她，可数日来不见她归去，竟无一人前来报案，其中蹊跷，我已令人前去传唤管事过府问话，暂且可以不谈。另，此事既是牵扯于你，你好生想想，是否有仇怨在身，又或者，你能否记得，婳中楼舫里，是否有人与杏娘不和？”
这一连串的线索与疑问全抛给了林绪，也是高大人知道，这林二公子原先是裴老先生的得意门生，只不过有这天分，志向却不在此处罢了。林绪如今才名不凡，却是白身，高大人倒是有心帮一把，也是看他比段恒脑子动的快多了。
“我虽然涉入江湖，但久未离开江宁府，应当是并无人同我有此等深怨。再者，若是冲着我来的，杏娘的尸身就不该如此晚被人发现了。至于婳中楼舫，我并不知晓。”林绪得了线索，请人取了纸笔过来，在纸上将方才疑问一一列出，他目光落在“杏娘知晓无人赴约后去往何处？”上，思索一番，道，“大人，衍追斗胆问一问，仵作是否是未能查验出杏娘死于何时？”
高大人也不瞒他，点头应了，他又道：“大人说从案发地去往婳中楼舫一路上多有游船经过，并不是僻静之地，可是河道上桨声灯影，岸边的情形也许无人注意呢？或者总有几处昏暗的地方。”
高大人道：“仵作验尸，道是杏娘死前曾与凶犯进行过搏斗，凶犯先是以长条状的绳索或是布条缠勒杏娘的脖颈，应当是出其不意之举，只是最后被她挣脱，不得已又加以拳脚，这么大动静，似乎不会有人注意不到吧。”
那位秦淮名妓确是不肯受人摆布的性子，林绪闭了闭眼，道：“那她是……”
高大人一叹：“重物砸破了头颅，应是瓷制物，仵作在她头骨中找到了碎片。”
瓷器也非河岸边随手就能取到的东西，若是凶犯自己带去的，还不如藏一柄刀来的利索。高大人便以此为据，推断杏娘应当是在某处屋中遭人杀害，或是她自己去的，或是凶犯叫她去的，如此，一夜荒唐后又被母亲好一通打的林绪便几乎没了嫌疑。当然，这类亲属下人之间的证词并不能当做有用的证言，只是在高大人心中他已然清白了，毕竟似他这类的公子哥，就是与杏娘有仇怨，也能赎她离开，大府后院里的手段奇诡，哪里会弄成这般情景。
过了些许时候，前去杏娘庄子里请人的衙差带着人回来了，管事以及丫鬟总共是五人，那些在庄子里做些洒扫活儿的婢仆当场就问过了。衙差先是回禀高大人，道：“我向婳中楼舫中人询问，找到时常代王家公子管理楼舫的那位管事，由他带领前往死者所住的庄子。那处庄子落于城郊十里，正是杏花坡上，庄内共有二十三名仆役，带回与死者常接触的五人，其余人等暂时留在庄中问话，待勘验过庄中，另有人向大人禀报。”
林绪这时正等候在内堂之中，声音倒是听得清楚，高大人听过，便传唤管事前来，段恒仗着自己轻功了得，竟偷摸着踩上椅子，扒着那丝绢的屏风往外看。林绪奇道：“你在人前总是不苟言笑，原来竟是把性子都压住了，这模样不循礼法规矩，也不怕大人知道了另有想法。”
段恒颇高深道：“知我者，当看破迷障。”
林绪道：“不怪你都近三十的年纪了，身边还没个体贴人。”
听了这话段恒也不恼，只说：“我也不比你年长多少，才二十六呢，还是男儿大好年华吧？再有了，就我家里那个不省心的妹子，是我给她带嫂子啊，还是给她带使唤人呐？不把那冤家嫁出去了，我可不会将喜欢的姑娘接进家里遭罪。”
段家家中一堆的破事儿，莫说是江宁府，便是往远了走到江北去，那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林绪暗自摇头，又听得外间那管事来了，向高大人说道：“草民王木，王家下人，是杏庄的总管事。”
高大人道：“免礼。王管事，本府有事问你，婳中楼舫是否是你家大公子名下产业？”
王木答道：“正是。”
高大人道：“那婳中楼舫里的名妓杏娘是否居住于杏庄之中？”
王木再答：“正是。那杏庄是我家大公子转赠于她，已有两年有余，杏娘与一年之前开始久住于此，草民也正是那个时候被派到杏庄做管事的。”
“一年之前？”林绪想了想，道，“没错了，杏娘虽早有美名，但从前是习琴曲的，不常在人前出现，也是一年多以前学了舞，才渐渐有了秦淮河畔最盛的声名。那之后，便听说她不在楼舫里住了。”
外间高大人又问：“你既是庄子的管事，那么庄子的主人数日未归，怎么不紧张，甚至都未想过要去寻找？直至今日衙差上门询问，庄中竟还无一人关心杏娘的下落。”
王木老实道：“庄子是公子赠与杏娘的，但是下人还是王家的下人，杏娘并非是过了门的主子，而公子去岁有了夫人，我们这些下人的卖身契还是握在夫人手里的，不敢拿杏娘当主家看待。至于她数日未归，也并非是没有过，婳中楼舫尚有她一席之地，草民想，她没回来，许是在楼舫里歇下了。”
高大人却猛地一拍桌案，喝道：“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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