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奕双手合十，道：“久违。打扰。”声音极轻，似是不愿打扰安睡的人。高大人为他的郑重感染，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老仵作和边奕一点点查验杏娘的尸身。
老仵作验尸之后，又复验过一回，将所有细节都记录下来之后，按照高大人的意思，将尸身还原成当日被打捞上来后的样子，也是怕万一遗漏了什么疑点。边奕看了很久，他的老师曾在军中为医，很是懂得各式的伤口，也教过边奕一些，于是，斟酌之后，他将自己的看法说了出来，竟是基本和老仵作推敲的一般无二。
——凶险出其不意以绳勒颈，因死者挣脱未果，再拳脚相向，最后以瓷制重物击破死者头骨，使之身亡。
然而，除了这些，竟是没办法寻到其它决定性的证据来证明是谁做下此事了。
老仵作在旁补充道：“当日验尸之前，大人找来府中女婢仔细看过死者身上的衣衫是否为死后由别人穿上，但郎君也知，死者在水中浸泡过久，已经难以找到此类痕迹。”
边奕道：“大人就没查到别的线索？”
别的线索自然也是有的，只是不便全部告知于他。高大人叹道：“这便是我为难的地方，知道此案疑点重重，连凶嫌是谁都基本没错了，偏就是找不到关键的证据。”
先定下凶嫌，再寻证据，实在是违背了查案的规则，极容易因为主观带入而判错，边奕道：“如此，不妥吧。”
但高大人道：“我并非是臆断。原先召集一应有嫌疑之人到府衙来，还将所有与杏娘有接触的人、有可能结仇的人都监察了，不论其身份如何，我都是一视同仁，通过各方手段将众人的嫌疑一一排除，留下的可能犯案之人也不过是杏庄众人、林二公子和王大公子，如今让你定心，告诉你林二公子也无嫌疑了，可苦恼的是，案子就此止步不前。”
边奕神色一动，抬眼望向高大人，高大人此刻也不瞒了，直言道：“不错，我综合所有证据，又从杏庄的几个下人嘴里撬出了点东西，推测此事，当是王博所为。具体如何无法同你细说了，但我手上确有他当夜行踪不明的证据，以及他确实有杀人动机。”
甚至，高大人已经在杏庄找到了被清理得几乎看不出来的痕迹，还原了当夜杏娘与凶嫌的打斗过程，已经确定杏娘就是在杏庄自己的房间内遇害。只不过，这个证据除了能够指正杏娘遇害，之后又被人移尸到河中这一点，根本不能说明是王博动手。
边奕懂得高大人的为难处，若说是王博杀人，没有证据，他大可推给杏庄的某个下人；如果是杏庄的某个下人对杏娘下了杀手，他最后惋惜两句，也是一点事都没有了。
边奕道：“只是，大人能够确信王大公子最有嫌疑？”
这事，也没准真是别人做下的呀。
高大人答道：“之前我得到消息，黑市之中有人对杏娘设下了悬红，赏金颇高，不过因为忌惮王博，多时无人接下。但是此事等我细查，却发现了些蛛丝马迹。你可知道，那份悬红前后其实有两人设下，前者是杏娘，后者是王博。”
边奕一时失声，但很快猜想到了原委，道：“一为引人注意，一为留人在侧？”
高大人道：“想来是的。”
原来，杏娘虽对王博并无相伴一生的念头，但还是很珍惜这位金主的。为报知遇恩，她身在婳中楼舫几年，将楼舫上下的姑娘都带过了一遍，带出来好几位小花魁。但杏娘行事荒诞仍旧是事实，她一面接受这王博的疼宠，一面却对着别的公子暧昧不清，这样终究还是引起了王博的不满，渐渐有了分道扬镳的意思，也不知杏娘是怎么想的，这时候又对他生出了不舍，才去黑市对自己设了一道悬红，王博本就还爱慕着她，心急之下，便忘了原来的争执。
但是这事又如何能做到滴水不漏，王博在商场浮沉数年，手中银子砸出去，很快知道了杏娘做的手脚。他不动声色，继续宠爱杏娘，转身又在黑市弄出一份一样的悬红来，顺理成章将一个会武功的丫头安排到杏娘身边，断了杏娘另寻主家的念头。可能原先他还想借此留下杏娘，而某日被杏娘发现，又或者，王博已经不能忍受杏娘的行径，才出手杀了她。
高大人想，既然是先以绳勒颈，就说明他是有准备的，也许是他早有对杏娘动手的意思了，这个丫头没准就是替罪羊。
边奕却不同意他这般断言，道：“大人，您苦恼无证据给他定罪，可是，究其根本，您还是找不到证据。既然如此，您为何坚持自己的猜想无错？”
高大人平静地望着他，似乎在说，我当然无错。
想到高大人应该是有很多事没有详细说出来，也许就是那部分他不知道的能够让高大人认定此案是王博所为，但边奕不愿与他再多说了，既然不信，是为不同道，便向他行礼，道：“大人，赫章无能，不能为大人分忧了。”说罢，转身离去。
老仵作这时走到高大人身后，叹息了一声，刚要说什么，被高大人抬手阻止了。二人一路向着边奕的反方向走去，走到守卫森严的内院，高大人才问道：“秦老哥想说什么？”
老仵作颤巍巍地将验尸记录放到架子上，整理了一番，叹道：“大人这是在试探那位小郎君啊。”
高大人倒了两杯热茶，闻声转身望着他，笑道：“为破案，什么方法不是方法？人心要试，虽说是让人心寒了些，但确有成效不是？就看是谁沉不住气，露出马脚给我看了。”
江宁府的府尊高大人面目和善，平日里温声说话，连发怒都是演出来的，可是，谁知他心中竟然有一股冷硬。遥想之前他求贤若渴，见了好苗子就有心相帮的模样，若说是假的，倒不至于，只是，若要是叫人知道他心中所想利用占多，倒是该敬而远之了。
他竟是谁都不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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