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的九剑宗四处能看见匆匆行过的弟子和各个常务长老，见到孟寻书时会友好地点头示意。四下冷清的氛围沾了人气，总算隐约与过去的光景重合了。
当然也有不同的地方，就像路过时总能听见结伴的弟子们窃窃私语：
“那是孟师兄吧？”
“是啊。”
“唉，说起来我就想起了大师兄，那样如流风回雪的一人，竟然……”
“嘘！莫谈是非，被听见了有你好果子吃！”
“好吧好吧。”
孟寻书自然只能装作没听见。像这样的对话在九剑宗里没少发生，可路鸥从前为人磊落是真的，现在手上沾了人命也是真的；旁人惋惜一两句罢了，他也没什么好反驳的，只得加快脚步远离。
偏偏人心总有阴暗面。
“那是孟寻书？”
“是啊。”
“真是好运气。路鸥成了魔君，宗主座下亲传弟子就剩他一个了。”
“你羡慕？”
“哪儿能啊，毕竟是天生剑骨呢。”
“你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
“有吗？我只是听说魔君拿他当禁脔，谁知道他为活下来做了什么……”
“嘘！你不要命啦！”
“说两句罢了，谁能抓到我什么？我反倒还奇怪呢，怎么那十恶不赦的魔君到现在都没被关起来……”
“别说了！他在看你！”
孟寻书静静地看着两人从他身边路过、扯出两个友好的笑容，“孟师兄好！”
孟寻书说不清自己是哪根筋出了问题，心脏麻木地生不起半点气。只是当那两人快走远了，他才道：“修道者忌多舌，杂念太多只会让你此生都再难突破。”
那筑基期的弟子一僵，难堪地笑道：“师兄说的是。”
而孟寻书已经不想再理会这些是非了。
师傅常说，道心强大才能走得远。以前的孟寻书或许距离无暇道心只有一线之遥，但现在他的道全靠一根剑骨强撑。
他以前被保护得太好了，才会在遇到挫折的时候怀疑自我，也从没人告诉他面对流言蜚语应该怎么做。他的脑子像被分成了两半，一半在说不要在意那些流言，另一半却在说他们讲的都是实话。
人的意识常常就是在撕扯中出现问题的。
而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怨恨已经悔过自新的路鸥。
沿着连接平波湖的水走一段能看到一座断崖，越过断崖就是禁地。当然也有别的路可以走，但水边走的人向来比较少，在水边散步有助于思考人生。特别是在遇到那些说闲话的人之后，孟寻书就更排斥往人多的地方走了。
水边人少，但也不是没有人，零零散散总有图清净的弟子在两岸游荡。可巧有人遇上孟寻书，便笑笑地打招呼：“孟公子，真巧。”
孟寻书停了步伐，发现四周只有自己和对方两人，便困惑道：“不好意思……你是？”
“不用为此不好意思，孟公子没见过我，不认识我很正常。”对方说话时的姿态很有风度，神色却带几分打量，“不过我对孟公子很熟悉，今日终于得见，才想与你认识认识罢了。”
一个筑基期的修士？
孟寻书不清楚对方对自己是哪方面的了解，但从他的无礼态度多少能猜到对方不怀好意，因而立刻便想离去；不料对方跨过河水伸手一拦，距离近到说话时的气息扑面而来，“孟公子别急啊。”
孟寻书戒备地退了一步。
对方眯眼笑道：“你是要去禁地？我们可以同行啊！”
孟寻书一骇，脸色变了，“你到底是谁？”
“我么？”他道，“鄙姓陈。”
姓陈？
孟寻书想起什么，惊道：“陈自如？”
对方敲了敲折扇，笑了：“看来我挺出名的？”
陈自如早在却邪君放出剑光前一天就被想办法悄悄控制起来了，但他手段多，竟然很快就被逃掉了。等却邪君补完封印想去找的时候，才发现山上山下都没有这个人的踪迹，就像是凭空蒸发一样。
原来他一直都没有离开九剑山。
孟寻书立时要拔剑，却听陈自如低语：“你要对我拔剑？”
被看透意图的孟寻书下意识一愣。
就在这短短一霎，陈自如一敲孟寻书的手，一股怪力竟然将他的手生生撇离了剑柄。孟寻书正要发怒，却听陈自如嘲弄道：“连拿都拿不稳，你还能用出剑法吗？”
孟寻书连退几步，站定时剑尖顿时指向陈自如的颈项，“是吗？”
他以为陈自如会怕的，可陈自如没有。
陈自如的折扇抵上他泛着寒光的剑尖，语气依然讽刺到轻佻：“孟公子，你连剑尖都在抖。”
孟寻书猛地瞪大眼，脸色煞白。
怎么会……？他的手？
“被人在背后非议的感觉不好受吧？”陈自如温润的笑脸染上邪气，“做魔君的禁脔感觉如何？被最爱的人背叛以后，你看清人性了吗？”
孟寻书被戳到了痛脚，怒道：“闭嘴！”
“闭嘴？为何要闭嘴？我说到你的痛处了吗？”陈自如面带不屑，“你的道是什么？你的道心又是什么？孟公子，你作为天生的剑修，除了一根剑骨，你还剩下什么？”
“闭嘴！”孟寻书又一次抬起剑，“你别想妖言惑人！”
“妖言？”陈自如一声冷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没看清吗？”
孟寻书用双手勉力把住剑柄，努力不让它继续颤抖。
“孟公子，你的道是众生善道，剑意是君子剑意。可你也看见了，这世上的人，到底是恶多还是善多？”陈自如步步紧逼，而孟寻书作为持剑者却步步后退，“你自入了山门起，练的就是君子剑，修的就是众生善道。可你看看，你的师兄堕落为魔，你的同门四处非议，而你的师傅包庇魔君——善在哪里？你眼中的善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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