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阑望印象中的十七岁是很清晰的，那一年他几乎一直呆在自己那个窗帘紧紧拉着的房间。当他回首的时候觉得那段岁月是封闭着的，它独立于他的人生轴的某个分支，与主线脱节存在。
但他在休学那一年并不是一直在家的。
贺阑望记得有一次他爸看不下自己这种几近于自己这种自暴自弃的状态，执意半拖着他出门去参加一个饭局。贺父看着在副驾驶一脸不情愿的贺阑望，叹气说：“事情都过去了这句话跟你说烂了，这次我就不说了。但是一直在家就是你想要的吗？出去看看吧，这次饭局没几个外人，都是跟我关系很好的几个叔叔，他们都很关心你。”
贺阑望原本想张嘴说什么的，但当他瞥见父亲眼角多了许多的纹路时，刚到嘴边的话不知怎么就消逝了。
贺阑望到达时不出意料地得到了那群中年男士此起彼伏的夸赞。“小贺真是越来越好看了啊”等类似的话他已经听烂了，他其实并不喜欢别人这样夸他，仿佛他拿得出手的只有这张脸而已。
“老崔你停停吧，现在年轻人都不吃咱们互相吹捧这一套了。你不记得上次你夸我儿子长得精神的时候他眉都没皱地直接就一句不及叔叔你玉树临风面如冠玉老当益壮顶回去了？”
贺阑望向声源看去，就看到一个面相和善的叔叔正笑着望向他。贺阑望向他扯起嘴角，表示谢谢。
不是贺阑望不想做个礼貌的微笑，只是很久没做出这种表情让他一时有点难笑得出来。
之后就是很正常的吃饭，也许是刚刚那个叔叔的原因，并没有什么人来叨扰他，都在相互敬酒，贺阑望难得在这种饭局吃了个清静的饭。
饭局即将散场的时候，那个叫“老崔”的叔叔提议要去唱歌，贺阑望没有心情再与他们一起进行“中年男士聚会”，他现在只想继续把自己禁锢在那个黑色的囚笼。
他很后悔今天一时心软答应了贺父一起出来的请求，这种事在他眼里没有任何意义。如今贺阑望只想随便找个理由快点开溜。
“你们说好唱歌了？老贺喝了酒不能开车，那就我送侄子回家吧。”
熟悉的声音，贺阑望在心里再次默默感谢了那个今天第二次救他于窘境的叔叔。
贺阑望在父亲的同意下与叔叔一起下了楼。他跟在那个叔叔身后，尽管他今天帮了自己不小的忙，但贺阑望依旧抵触与他走在一起，他害怕这个叔叔与自己絮叨个没完。
但那个叔叔的表现让贺阑望有点惊讶，从离开包间到上车，他就没和自己说一句话。
贺阑望觉得这个叔叔很不一样，但具体不一样在哪里他又不是很能想出来。
也许是被车上温暖的照明灯所融化了一些心防，贺阑望开口说了最近以来的第一句话。
“今天谢谢叔叔你了。”
“哈哈哈，有什么客气的，我今天也没干什么。你不用叫我叔叔，叫我老沈亲些。”驾驶座的人笑声嘹亮，但贺阑望并不觉得聒噪。
贺阑望熄灭已久的说话欲望仿佛被这种笑声重燃了，“这样不太礼貌吧？”
“我儿子有时心情不好这么叫我的。要不是他忙着高三冲刺，今晚我还打算带他来见见你，你们年轻人应该有共同话题吧。但我觉得按他的脾气，应该会在老崔开始滔滔不绝时直接拉着你出去吧。”贺阑望看见沈叔叔无奈地笑笑，“这个世界上我就拿他没办法。”
贺阑望眼前似乎又闪烁出了贺父眼角多出来的那几条弧线。
好像自从他沉溺在罪恶与愧疚的海域后，眼中所存在的唯一就只有身披灰暗的自己，以至于他都忘了自己身边其他的颜色。
“沈叔叔，那您儿子是个怎么样的人呢。”贺阑望还是不好意思把“老沈”这两个字说出来。
笑意逐渐在那双略染沧桑的眼睛凝结，“他啊，就是个任性的小鬼，脾气不怎么好而且还经常闹腾，总搞得我和他妈头疼。”说完，沈父又话锋一转，“但是他真的很喜欢多管事，虽然他总说自己冷淡，但是我觉得还是随我善良吧哈哈哈哈。”
也许是被感染了，贺阑望觉得束缚自己嘴角的那丝僵硬终于在这车厢之中溶解——他就这样笑了，弧线一点点从嘴角绽开，终于开出了他这茫然的十七岁里的第一朵花。
蓦地他很想认识那个沈父嘴里的那个任性的小鬼，他想看看那是一个怎样鲜活的存在。
重归自己夜巢的旅途有点快，沈父还没絮絮叨叨完自己儿子的英勇事迹，车已经到了贺阑望家楼下门口。贺阑望拒绝了沈父送他上楼的好意，他目送着沈父驾车重返那片声色，然后一个人转身走进黑暗的走廊。
后来到家的时候他在房间里开了灯，许久没在自己房间里见到的白灼灯的灯光让他有点不适应。他在无数个午夜所拥有的都只是手机屏幕那略微暗淡的光，他其实拿出手机也不知道干嘛，只是想让它在那亮着。
要是能出现个像太阳般明亮的人就好了。
他在许多午夜梦回中都这样想。
他不一定要很好看，但一定要很温柔，喜欢笑，笑一笑能将自己心中的阴霾驱散。
要是真的有这样一个人，或许自己真的能将破碎的心重新缝补再用用，去试着再来守护一个人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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