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浪漫至死。
今天天气不好,雨下得厉害,眼前笼着层烟雾似的水汽,林降坐在窗户边上,看见陈一第二十四次在屋檐底下转圈圈。
他不敢进来,也不敢多说话,只很宝贝地抱着怀里的孢子标本,衣角都叫雨水打得湿透。林降听见店员窃窃私语,都往那边投去目光。
他结完了账,就推门走出来。
陈一见状很高兴地迎上来,微微仰起头,雨水将一张脸洗得发白,眉目却愈发浓黑,他讨好地对林降笑,和软得不得了。
好皮相的人,就是做什么表情都不惹人讨厌。
像一只落水的小狗。
一丁点看不出先前气势逼人的样子。
林降接了他手里的孢子标本,装裱得很精致。
低头扫了一眼,还坠着卡片。
白色的圆形卡片上有一句NASA的文案——“今天春天的发现,一只宇宙蝴蝶正在用星际气体和尘埃组成的翅膀振荡。”
“啪”地一声。
孢子标本被林降丢进了垃圾桶。
他撑着黑伞走了。
从陈一额发上“啪嗒”一声掉下一颗水珠来,他伸手擦掉了。
“没关系,下次换一个你喜欢的。”
林降听见陈一这样说,他的脚步并不停顿,直接离开了。
爱是什么感情,我不懂那是什么东西。
八岁的林降这样对语文老师说。
那个身上有玫瑰香气的女老师笑容微微一僵,她想到林降的家庭情况,又流露出同情与了然的神色。
没有人解释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
那些印烙在白纸上的黑字并不能激发灵感或者带来触动。
在林降十三岁的时候,他接到了第一封情书,牛皮纸包装,带着一点馨香的信纸,字迹漂漂亮亮干干净净。
时至今日,他虽然想不起那女孩的脸庞了,却依旧能回忆起对方将短发别到耳后去,只露出一点白里透红的耳垂,好像一颗小果子。
后来林降接到了很多这样的情书和告白。
“抱歉。”
“抱歉。”
他总是这样说。
陈一也不例外,他每天都来,无论林降在哪,都能找到对方。
之前也不是没有这么死缠烂打的人。
陈一和他们唯一的区别就是长得更好看点。
他从不掩饰自己对林降的渴望与觊觎,用无数行动与甜言蜜语彰示爱意。
上个礼拜陈一打听到林降喜欢吃离酒吧很远的一家甜品店,那家甜品店因为生意兴隆所以总是要排很久的队,于是陈一就花了整整三个小时排队,然后又开着车将刚刚出炉的甜品送到了刚下班的林降手上。
那份甜品的下场和今天的孢子标本一样,被林降毫不留情地丢进了垃圾桶里。
陈一不知道又从哪里打听到了林降有个朋友,是个浪漫至死的冒险家,常年花费时间精力在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上,例如飞到南极去参加拯救企鹅计划,例如参观巴黎塔然后花整整一年写了一首狗屁不通的情书,再例如在自己家里的庭院里种满了五颜六色的毒蘑菇。
当然更多的人说他就是钱多得没处花,闲出屁来了。
林降和他认识了很久,勉强算得上是好朋友。
陈一与这个冒险家成为朋友,当对方提出去观测站看星星的时候,两个人一拍即合,当下决定下个月就出发。
林降在冒险家的死缠烂打之下也被迫加进了这趟旅途。
公路很长,A市离最近的观测站也很远,眼见着车越开越偏僻,周围从绿洲变成了荒漠,陈一对冒险家提出了质疑:“你的导航是不是有问题。”
冒险家并不承认。
事实胜于雄辩,车开到了傍晚五点也没到达目的地。
周遭人迹罕至,没有烟火,三个人要被迫在车里睡一晚。
冒险家很尴尬,车里很小,三个大男人睡起来会十分拥挤。陈一主动爬到了前面的副驾驶上,将后面的位置留给了林降。
冒险家非常不满,他对陈一讲:“你来这睡了我怎么躺下。”
“要不是你的导航出了错,我们现在早就洗完澡睡在床上了。”
于是冒险家就不说话了。
荒漠的晚上很冷,林降隔着车窗远远地望着夜空,远离了城市的光污染,星空璀璨,银河浪漫。
陈一察觉到林降没有睡,厚脸皮地又挤到了后座。
林降将腿收起来,换了个姿势坐着,眼睛依旧望着窗外。
陈一忽然在寂静的夜里轻轻唱起歌来,就趴在了林降的耳边,他唱:“而你看见的星,已是数千年前死亡的,和你一起的我,和我一起的你,和我们曾经明灭的爱情。”
声音很小,很轻,林降听得很清楚。
他问陈一:“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陈一愣住了,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又笑了。
“爱是什么感情,我不懂。但是我觉得什么东西都要说得一清二楚,那就会变得毫无意义。”
林降静静听着他说,又问:“有烟吗?”
陈一说没有。
两个人谁都没再开口了。
又过了一会儿,林降将眼睛阖了起来。
他能感觉到陈一脱下了外套,盖在了自己身上。
林降认床,很难在这样的情况下睡着,于是他又睁开了眼睛,陈一应该是很累了,他靠着车窗睡着了,脸略微侧着,蜷缩身子,微弱的顶光打下来,勾勒出他清晰分明的眼睫毛。
陈一睡着的样子总是显得很稚气,像个小孩子,没有平时睁着眼睛时那股子意气风发的锐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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