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荫麒在公司门口下了车，说了声谢谢程队送我，程涤非忽然正色看他道：“昨天睡好了吗？还以为你要给我打电话，搞得我一晚上心悬着。”
“你今天早点睡吧，我没事的。”
霍荫麒跑上了楼梯，留给程涤非一个“坚强独立”的背影。
程涤非直到他进去了才踩油门。
教狼狗上厕所很容易，教霍荫麒学会依赖却非一日之功。程涤非自嘲地想，有什么必要教会他？就为了满足自己的大男子主义？
上了几天班以后，霍彦东给霍荫麒出了个迟到了两个月前的选择题，问他想不想调到四川一段时间。公司从汶川大地震起就做重建的工作，但一些款项至今还没要回来，这件事得有人负责跟进。
尽管霍彦东只说了个大概，但霍荫麒心里有数，这说白了就是讨债，是神憎鬼厌的活儿。问题是自己能揽烫手山芋吗？又是和当官的打交道，大伯这是生怕自己心理阴影的面积还不够大？
好在霍彦东并没有强迫他点头，让他自己考虑。他也没有立刻回绝。两人又聊了一些琐事，气氛逐渐轻松起来，他说：“叶艋和薛方的感情好像挺不错的，这次受打击应该很大吧？”
霍彦东笑了一下：“这孩子的表现出乎我的意料，心里着急，面上倒装得很平静。不过，他确实想去看守所看看薛方。可这哪能随便看。”
“我听说薛方现在到处找人活动，又请了大律师，希望能判个死缓。有可能吗？”
霍彦东也不是法官，边滑着手机边说：“看他的命了。我也想帮他，但也只能尽力。”
谈话没有继续下去。办公楼外阴云压顶，预示着随时要降落一场暴雨。霍荫麒走出开着强冷气的环境，车库里闷热异常，空气中扑面而来一阵熟悉的气味。
读书时每逢暴雨，教室里总会是暗无天日，白天顷刻间变成黑夜，就连白炽灯都在阴险地催人入睡。他闻着那股潮湿不堪的味道，似乎一旦进入夏天，就连人都会躁动不安起来。
一个同事朝他迎面走来，随口问道：“霍总，你鞋子上是什么？”
“什么？”霍荫麒低头一看，浅色的当季皮鞋上沾了一点深红色的污渍。他弯腰擦了擦，才意识到是血……晨跑时遇上了车祸现场，现在鲜血已浸入了皮料，擦不掉。
一丝不祥的征兆使霍荫麒加快了脚步。
程涤非今天在做什么？他打开收音机，回想上午见面时，两人的对话稀松平常。没什么特别。
也许是自己太紧张了吧。车开到地面，大雨终于哗啦啦地浇了下来，玻璃窗上水流如注。霍荫麒勉强开了一条马路，实在看不清路况了，电台主持人正在接听出租车司机的电话，说这么大的雨十年难遇。他只好把车靠着路边停下，刚刚点着了香烟，手机就跳了起来。
“霍荫麒，你在哪里？程队受伤了，你现在能来医院吗？”江语利一口气地说。
霍荫麒直觉眼前一黑，几秒后大脑才恢复了供血：“他怎么了？哪间医院？”
江语利竟然支支吾吾的：“嗯……反正你来就是了。”
医院离得不远。霍荫麒打着伞一路飞跑，风大雨大，把他的伞刮翻了几次，冷雨顺着面颊淌过脖颈，一直流进了胸口。
吴竞的背影跟着出现，他对她优美的身材很有印象。不管怎么说，他对美女的容忍度的确比较高。
程涤非靠在床上，还在说笑。
“我大难不死的神话又多了。”他边说边咳嗽，一个护士在给他包扎伤口，三两下把他的胳膊又缠又绑，又夹着酒精棉擦他的脸，他皱着眉忍受，转头看向门口：“小霍！”
“江语利给我打了电话，说你受伤了。”霍荫麒把伞**门口的水桶里。
吴竞的眼睛都肿了，冲霍荫麒微微点头：“我先走了。你能不能不要告他？”
程涤非笑了一下，但他的眼神却令人不敢直视：“他想要我的命。我还饶了他，他会怎么想？我心虚，他撞对了？”
“他只是一时冲动，以为我和你还……”
程涤非没再说什么，有点不耐烦她了，以沉默下了逐客令。
霍荫麒等护士离开才走到他面前，两人相对无言。
程涤非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勉强：“吓坏了吧。我没事儿，就是躲车的时候又被辆摩托车蹭了，他妈的。”
“吴竞的老公开车撞你？他疯了？”霍荫麒冷静下来，人没事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这不奇怪，他以为被戴了绿帽，就想法把奸夫杀了。”程涤非倒抽一口气，胳膊不敢再挪腾了，他让自己出了一会儿神，再开口时又恢复了玩笑般的语气：“这说明夫妻间的误会可以很大。很多事吧闷在心里，能把人逼疯。男人的嫉妒心不输后宫里头的三千佳丽。”
“我今天一直觉得不安，总担心会出事情，结果你就，”霍荫麒垂下眼睛，坐在了病床边，瞪着被单上的一块淡黄色像是污渍的东西：“不会是我把霉运传给你了吧？”
“别迷信。”程涤非一手攥着他的手心，分不清谁的手更有力：“出事儿的时候我想我不能死，除了我爸妈，还有一个你。你还等着我给你讲故事，我死了你不得立刻找个新老公？”
霍荫麒心头大震，喉头更泛起一阵强烈的苦涩，仿佛他也亲历了那个生死场面，两人紧紧望着对方，感受都异常汹涌，所以也都有些想笑。
“你的伞是漏的啊？”程涤非刻意转移着话题，瞪着他湿润的肩头道：“怎么一见我就这么湿？”
霍荫麒抽了几张床头柜上的纸巾，一边擦一边说：“那我要是给你戴绿帽，你会杀人吗？”
天色又渐渐恢复了，雨停后就是湿绵绵的黄昏，像是打散的蛋清在天边流淌。在程涤非的眼睛里也团聚着些许温柔，和平常那个狡猾精明的刑警队长大不相同，那是一种明亮、温和的眼神，能照到人内心深处的角落。
“我想我会祝福你，小霍。”程涤非微笑着说。
霍荫麒深吸一口气，胸膛间的感动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就像是贴着他的心一块儿生长。再也分不开。
“想象都是美好的。”霍荫麒说。程涤非又乐，用另一只完好的手臂搂住了他。他身上还有点儿潮，那种潮气贴在程涤非热乎乎的身上，就像一只鸟淋湿了羽毛，落回了窝里。到了这一刻，霍荫麒明白，就算以后还是分开了，程涤非也不能忘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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