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涤非在父母家楼下见到了霍荫麒，他人在车里，戴着副和程涤非同样牌子的墨镜。程涤非本来想和他开个玩笑，可霍荫麒露出来的那半张脸写着今日不宜四个大字，程涤非摘下他的墨镜，微笑着问：“宝贝。你怎么了？”
“狗死了。”霍荫麒疲惫地闭了一下眼睛，开始讲述叶艋毒狗的事。他讲了一遍以后觉得无法泄愤，又骂叶艋是“混蛋”、是“疯子”。今天杀狗，以后是不是就要杀人？
程涤非认真听完，面无表情地说：“杀狗和杀人还是两回事。”
有些人的心理弱小，通过欺负比自己更弱小的动物来获得力量感。杀人总得有原因吧！叶艋就算想杀人，他能杀谁？
“我当时真想给他一巴掌，不过看他精神不太正常，我不敢招惹疯子。”笑容在霍荫麒脸上虚晃而过，他低着头把墨镜的两条腿折来折去，说：“他会不会来害你？”
“我自己会小心。”程涤非拍了拍他的手：“这个叶艋还挺邪性。”
霍荫麒知道有搞宠物殡葬的公司，又从养猫狗的朋友那儿听说，最近还兴起一种以克隆技术让宠物死而复生的服务，他告诉程涤非，复活一只狗大概要四十万。
“不贵。”程涤非翻着手机相册里为数不多的几张贝贝，这是条漂亮的狼狗，他平常很少给它吃它想吃的。没想到他连一条狗都照顾不好。他还对叶艋产生了一丝好奇心：“薛方不差这笔钱。”
在这一瞬间，霍荫麒有了新的想法，假如一个小孩为了争宠杀了大人的宠物，大人随手一挥就能变条一模一样的出来，那么小孩就永远也杀不完。
程涤非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碰上点事儿，晚上不回来吃饭。他妈妈说：“我刚都看到你在楼下了，怎么又不回来了？”程涤非说：“我手又疼了。”他妈妈说，你手疼就去看医生，别蒙你妈。算了，你下次回来要帮我把家里的水管弄好。
“小霍，”程涤非本来不会把像叶艋这种毛都没长齐的青少年放在心上，可经历了吴竞老公这一出，他发现人人都可能把事情搞大。他得给霍荫麒要敲敲警钟：“你大伯给你多少钱，我照付，别在他公司干了。这个叶艋当着你的面杀狗，他有可能是想伤害你，否则就是想通过你来刺激我。你再这么每天在你大伯身边晃悠，我也不能在家安心养伤。“
“你有这么多钱吗？”霍荫麒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了：“再说，你知道我一个月挣多少吗？”
“把你牛逼的。我没钱，先欠着，将来补给你。”程涤非打了个哈哈，对他简直宠溺极了。
“那我将来要是和你分手了，你这欠条是不是就作废了啊？”
程涤非说：“嗯。我还得倒过来问你要分手费。”
霍荫麒终于笑了，说：“让我考虑考虑吧。”他指的是辞职这件事。
可是，考虑什么呢？总有些圈套是人进去了，就难以走出的。工作诚然有让人不满意的地方，关键是看不到长期的目标。赶上现在这样不景气的环境，求生就是最迫切的。再加上人的精力有限，想谈恋爱就会耽误事业心，霍彦东为了工作而放弃陪伴爱人，这份敬业霍荫麒可学不来。他从前没感觉，自从程涤非在家闲着以后他就严重感觉到，回家的心情很快乐，回家就能约会，当然快乐。
辞职以后做什么呢？接着开餐厅？还是读书？
“你想好了吗？”程涤非还催上了。
“才一分钟。你难道想我立刻递辞职信？”
“我看你这阵子上班也不很积极！”程涤非就着他手里剩下的一截香烟，吸了一口：走吧，我们去把贝贝埋了。”
可怜的贝贝还在医院。霍荫麒一边倒车一边问：“我还没选好殡葬公司。”
“等接到了，你按我说的开。”程涤非点开了音乐，他们又想起贝贝活蹦乱跳的样子，歌声伴了他们一路。
程涤非选的地方是一处位于城市北郊的一条小河边，距离地铁一号线的最终站还有将近两公里。沿路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河靠着一片未开发的山包，据说风水不好，因此城市规划从来都绕过此处，也没有农民在山上承包树林。贝贝的尸体被一个黑色塑料袋裹着，躺在后座上，感觉不到活气。一路上程涤非都很沉默，只告诉霍荫麒怎么开，奇怪的是，霍荫麒在导航上竟然找不到具体的位置。直到经过一个年代久远、外表简陋的桥墩，程涤非突然精神起来，说，快到了。这桥下是一片已经干涸的河道，泥沙和碎石形成了肉眼可见的坑坑洼洼，被轮胎碾压得嘎吱嘎吱响。霍荫麒情不自禁地向上望了望，桥墩上的裂缝有些明显，其中一根水泥柱的钢筋都裸露出来了。因为桥墩不长，再加上两头都很空旷，所以底下的光线还算充足。就在快开出去时，霍荫麒忽然注意到倒后镜里出现了一块警示牌，上面写着很模糊的字，他刚要辨认，程涤非说：“停吧。”
“这是哪里？”霍荫麒问。
一个空无人烟的地方。小河应该是市内那条大江的分支，但霍荫麒从未意识到城郊还有这样一条干干净净的河流。四周什么也没有，只有青山在岸边岿然伫立。山脚下倒是有些民居，但看不清楚，应该是自建房吧，贴着白色的砖，灰色的瓦片，有一家还挂着灯笼，隔着河能看到像在火车上看到的那种乡下别墅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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