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雨越下越细密，冰凉的雨丝带上了海的味道，像一张大网将傅与龄整个人都罩在里面。海滨小城的街巷狭窄曲折，像少女最婉转的心事，然而岑彦知道怎么走，而且走得飞快，傅与龄几次想将衣服还给他穿上，都被他又罩回来。
民宿的店面不大，绿植围绕的门前亮一盏昏黄的灯。
岑彦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将傅与龄还给他的衣服穿上，但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他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傅与龄赶紧将他推进门去。
民宿的老板正忙着将门外的绿植搬回室内，大大的落地玻璃窗用封箱胶带贴了米字，以防在大风的摇晃下碎掉。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套房，傅与龄也没心思挑剔了，连忙将空调开了，调暖，催促着岑彦要他赶紧去洗澡。
岑彦正扒着窗户看外面。
外面黑沉沉的，时不时有一道亮得晃眼的闪电划亮夜空，路上没有行人了，风声呜呜的，窗户在大风中发出细微的震动声，听得人心里有些不安。
岑彦说：“你先洗，你还感冒呢。”
傅与龄又催了他几次，他都不愿意，傅与龄只好赶紧进到浴室里去，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热水澡，浑身上下都舒服了，出来一看，发现岑彦没在房间里。外面雨已经很大了，倒水似的下着，隔着紧闭的窗户都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嘈杂雨声，傅与龄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连忙开门下楼去，大堂里也没见人。
老板一见他就说道：“你找你朋友？他刚才跑出去了，这么大的雨，很危险的......”
傅与龄连忙掏手机要给岑彦打电话，拨了几次都是忙音，没人接。他推开门，雨声大到震耳欲聋，重重地砸在人的耳膜上，震得傅与龄整个人都懵了，隔着密密的雨帘看出去，别说找人了，几步之外的建筑物都是模糊的，人置身其中就像落进了大海里，载浮载沉，心里渗得慌。
“老板，我朋友往哪边走了？”傅与龄有些着急了，声音都提高了八度。
老板想了想，说道：“好像是左边，说要去找一个朋友什么的，急匆匆的。”
这样大的雨，撑不撑伞也没有区别了，傅与龄正打算冒着雨冲出去，一个模糊的人影从雨中跑回来，差点和傅与龄面对面撞上了，是岑彦，整个人都湿透了，头上身上不住地往下滴水。
傅与龄一把将他拽进门内，拉着他上楼，从浴室里拿了厚厚的大浴巾，将他的脑袋身子一把裹住，板着脸问道：“你去哪儿了？这么大的雨，很危险！”
岑彦乖乖地坐着，沙发都被他身上滴落的水晕出大片的湿痕。
“我见到一个朋友。”
傅与龄问：“什么朋友？大雨天谁还出门啊。”
岑彦认真地解释道：“是我认识的一个小朋友，他父母工作都很忙，我经常陪他，给他打电话，他们家也来海边玩儿了，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他一个人跑出来了，我得送他回去，下雨很危险的。”
傅与龄半信半疑：“这么大的雨，大人怎么可能放他一个人出来？”
“有点冷，”岑彦嘟哝着站起来，说道，“我要脱衣服了。”
傅与龄吓得退了一步，连忙转过去，听到后面窸窸窣窣的声音，岑彦将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个干净，一条浴巾裹在下半身，一条浴巾裹在身上，头发被擦得乱七八糟，像被狂风刮过的稻田。
岑彦灌了一口傅与龄给他倒的热茶，看了看窗外，喃喃道：“真的好大的雨，但我看见他一个人出来了。”
傅与龄被他搞懵了，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小朋友送回家了吗？他父母呢？”
“他一个人呢，”岑彦肯定地说道，“他爸妈忙得很，他平时就一个人，老给我打电话让我陪他玩，我把他送回去了，送回酒店，他爸妈还在工作，都没发现他丢了。也不是每个父母都是负责任的，像我小时候，就经常一个人，我爸妈满世界飞，关心建筑关心艺术，现在他们在梵蒂冈，有一个教堂，邀请他们去参与修复工作。”
窗外的雨一点都没有变小的迹象，时不时有被吹落的树枝和杂物，撞到玻璃窗上。世界被雨水浸泡成无边无际的海洋，房间成了颠簸的船，船上只有他们两个人。
傅与龄叹了口气，将岑彦脑袋上翘起来的一撮湿发摁下去，说道：“如果要出去一定要跟我说一声，我会担心的。去洗澡吧。”
“对不起，”岑彦小声道歉，“我太着急了。我跟你说过的，小时候我父母来这里建那个粉教堂，我也来了，也是下很大的雨，他们还在教堂里，我一个人呆着，挺害怕的，但没人陪我。我见他一个人，想到他也很害怕，我就跑出去了。”
岑彦费劲吧啦地从湿透的裤兜里把带着的糖全部掏出来，但是全都被雨水泡湿了。
傅与龄的心被他的可怜和讨好泡软了，不准他再摆弄那几颗湿透的糖，强硬地命令道：“会感冒的，快去洗澡，不然我又要生气了。”
岑彦听话地站起来朝浴室走去，还没等傅与龄松一口气，他又猛地转回来，问道：“老师，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想起来了吗？”
岑彦简直像个永远无法捉摸的孩子，傅与龄每次和他在一块儿，每时每刻都充满了不确定性，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轻飘飘，不知道下一脚踩实还是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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