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雨，淅淅沥沥下了一整夜。冰凉的水汽从檐头的雨幕里铺了夏筝满脸，她缩了缩手，看着还半暗的天，转回厨房，将铺在灶前的几块破衣服做成的铺盖收拾好。趁着人还没起来，双手抱着木桶放在房檐下，接满一桶，又摇摇晃晃将它倒进厨房的水缸里慢慢注满。
这时马芳兰的声音从垂花门处传进来，“你家二太太既然信了我，定然是会心想事成的”
另一个声音听着年纪不大，“我定是放心您的。满京城内院谁不知道您马道婆的名声，您一出手姓周的小贱人定能将摁下去翻不了天。”
马芳兰冷淡下来，手指拨动挽在腕上的佛珠，“阿弥陀佛，我出什么手，二太太自己福泽深厚。菩萨保佑，那些做鬼的小人，自然是讨不了好。”
“是是是”周瑞家也知说过了话，连忙圆场。两人一面聊着，一面撑伞走入了院子。
说话的周瑞家长着容长脸，颧骨高，嘴唇薄，看着虽有三分颜色，但一笑着却透着一股子难以讨好的刻薄。“夫人自然是福泽深厚的，但我们这些下人总忍不住多操心。夫人还没有出阁就是我陪着，出生好,个性难免好强。可老爷……”
一进院子就见到房檐下站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闭上嘴，上上下下将这小姑娘打量一番，见她穿着一身不合身的道袍，面前还生着炉子，炉上正坐着一个黑色短嘴的陶壶。
周瑞家看了一眼，笑，“道婆怎么买了这么个小丫头。又黄又瘦生得不好。我们府里从牙人手里买的小丫头，这样的可送都不会送来。”
马道婆目前虽指望着她家奶奶的银子，却也要面子，听她这话只是淡淡说：“阿弥陀佛，这丫头家里遭了荒，可怜的很。我收她做弟子，给她口饭吃，也不枉修了一回道。”
周瑞家察言观色，“看我这嘴，您别生气。我得了消息您去锦安侯府，可是早早就您门口等着了。”边说边握住了马道婆的手，塞了个钱袋进去，又单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锦盒，肉疼道：“这是二百两，太太送来给药王上供用的，若是能让太太心愿得成，还有重谢。”
马道婆面上一缓，把锦盒拿了过来，“二太太最虔诚不过了。你过来，我也有一份礼让你给二太太带回去……能压住小人。”
说到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
周瑞家转了转眼珠，喜笑颜开，“这样最好不过，实在是感谢您了。”
马道婆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道袍，绑着道巾。圆盘脸上五官平庸，塌鼻小眼，黄黄的皮肤却很光滑，看不出年纪。吊梢眼里，黑色瞳仁占了二分之一，明明该显得呆滞，长在她脸上却自有一股黄鼠狼的奸诈。
马道婆笑得满意，一双招子忍不住再朝这周瑞家得袖子里望。她向来是这样，见到稍好点的东西总忍不住从人手里哄过来，即便她靠着这些害人东西，已经敛到了足够她一辈子嚼用的钱财。
周瑞家见状，心里暗骂这贪得无厌的老货，面上还是倒了倒袖子笑道，“这可真没了，献给菩萨的钱，我哪敢藏私。”
马道婆握住他伸出来的手，趁机将袖子捏了一遍，才笑道：“我哪里就那样了，自然是相信你的，但钱袋要是漏了口，落了点散碎的银子，虽说不是故意，对菩萨不也是不诚心，这福报可不就白上了。”
夏筝一边烧火，一头偷看着他们两人。见周瑞家的笑容僵硬，被马道婆堵得说不出话来。心里也是好笑，可谓说的上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只是那回廊不长不够几句话的工夫就她们两就走进了垂着蓝花布帘的房间，雨声一冲再说什么也就听不到了。
短嘴壶里热气顺着小壶嘴汩汩冒出，夏筝正打算探热气手，被蒸气一烫，疼得连忙缩回来，浸在接水用的小木桶里，被冷水一呲疼痛才缓好。
天光渐亮，乌云堆在一块，还是显得阴沉沉的。桶里的水波不在摇晃，夏筝低头看去映着天光，清澈的水面上可以看到她的影子。她闭上了眼睛又睁开，水还是凉的，耳边的雨下得要小些，周围还是古色古香的房子，而她也还是倒映在水里大概只有七八岁，火柴梗似的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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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筝一边将陶壶的姜汤倒在碗底，一边叹气。她这个身体是跟着南边饥荒的灾民一起逃难过来，这个身体比较幸运在城门还没有被封的跟着同村的人一起进了外城，在南边朝廷开的粥棚里一日两顿混了个水饱。后来灾民多了，她年纪小哪怕领到了粥，也会被人抢走，城南那片越来越乱。慢慢有陌生的人晚上滴溜溜的过来打量着灾民里那些孩子和年轻的妇人。前一天见过的人第二天就不见了影子。
夏筝穿过来的时候，被人夹在胳膊下，两腿胡乱蹬着。一股汗味混着的狐臭顺着那人肘下袭来，熏得她两眼一翻差点厥过去。幸好随着那人前进迈过门槛，就将她放在地上。
她猛喘几口气了，神经崩成一线，来不及去想这滑稽的一幕，拔腿就像门口跑。
身后的男人一步比她三步，连忙追上来，大手薅住她头发。
夏筝疼得咧嘴，她抬头瞪着那个男人，却发现他生得并不强壮，个子也不高，一层薄皮贴着骨头，目光发直，两颊凹陷，嘴唇发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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