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么一回事，亓澄难免把主动联系亓青视为畏途，虽然知道要让对方看不出异状来，最好就是自己趁早把这件事消化了，以后也不要对亓青提起。但他就是做不到。
亓澄不是一个特别爱发脾气的人，但是所谓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不是随便说说，他沉默太久了，攒了一肚子的气，辗转许久，始终心气不平。
亓青倒是一无所觉一样，闲下来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微信聊聊，并不催他，只是有空的时候简单的说了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亓澄没让他说完，微信总不能拦住他了，顺便也就知道了。
亓青相亲这回事本来就很儿戏，他那未婚夫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原本在国外待得好好的忽然要回来，不用说什么理由亓澄自己就能脑补出一筐，和亓青也算是机缘巧合的相遇。
回来之后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亓青不大清楚，但是这婚事是办不下去了，其实两人都知道，暂且那么拖着。亓澄自觉没有立场去说亓青什么，事情都不清楚，于是崔开潮登场，专门劝了好几次。
他是亓青的朋友么，敢说话，说的也算有道理。但亓青之所以和那个未婚夫算了，也不全是崔开潮的劝说起效了。两个人根本不是一路人，走不到一起去，闲下来约在一起见了几面，自然而然就算了。
幸亏是算了，亓澄对着手机想，这两人估计都是受不了陌生人，也不是很需要结婚，带回来气气亲爹就算了，要是真的结了婚，恐怕一辈子也只是点头之交的两口子，有什么意思。
其实亓澄生气，根本不能说是为了这件事。而是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亓青的事仍然一丝一毫都与他无关，崔开潮又自来熟，刺激得太多，又自伤起来，想想也很没意思。
然而亓澄是渐渐恢复了平常的态度，却被工作绊住脚，是真的出不来了，只好微信上和亓青交流，把亓玉那件事如何抓人，如何审理，又怎么牵涉太多情况，复杂到真凶还没审判就死了这一系列的过程讲了一遍。
亓青不会连这个都理解不了，亓澄讲解不过是术业有专攻，补充细节和理论而已。其实事情都过去很久了，现在再来追溯又有什么用？只是徒添奈何而已。
这大概就是亓澄没经历过也真的不懂的兄弟之情吧，当年亓玉和亓青虽然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感情好不好是明摆着的，谁也比不上，他有时候仍然要嫉妒。
虽然少年时亓青对他的吸引很快就从年轻的对年长的所持有的憧憬和仰慕变质，成了最疯最狂热的一把火，恋慕到如今，但这也不该是亓澄嫉妒亓玉的理由啊。
亓玉和亓青又不是那样的。
但这个事亓澄自己说了也不算。他解释完的那天，亓青沉寂了好一段时间，亓澄也没工夫打岔，偶尔忙乱中想起，也忍不住叹息。人都死了那么多年，现在追寻等于是伤疤撕开，成了新伤口。
他又不是亓青的创可贴。
但是亓青又为什么要从这件事开始追查呢？这事已经板上钉钉，处理完毕了呀？
然而当晚亓青就问起自己的母亲：她呢？
她在亓玉死后都做了什么？
亓澄打出一大篇宽心的话，又删除干净了，道，你要有空的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就都明白了。
如果可能，他是最不想伤亓青心的人，但这迟早也是得告诉他的，光是瞒着又有什么意义。亓青一向恨父亲居多，因为离婚再娶的是他，再婚后忙得顾不上家里乱糟糟的也是他，带回亓玉死讯的也是他。
当年他的母亲在离婚后心有不甘，教唆两个儿子整天闹腾，亓玉因此叛逆得厉害，不仅家里永无宁日，在学校里也不安生，学习成绩一落千丈，还时常惹是生非，和学校里的混混沆瀣一气，最后终于也在这事上送了命。
其实真不知道怪谁。
父母离婚后亓青不是不想要妈妈的，那时候他也才十三四岁。后妈进门太快，就让人怀疑是不是先有父亲出轨，后来才终于离婚再娶的。他妈这样一说，兄弟二人都和母亲同仇敌忾，等到亓玉死后又怎么样呢？谁付出了代价？
亓澄做法援律师那些年，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个事。他也算见多了人间百态，忍不住在亓青兄弟二人的母亲这边留意，现在本可以直接告诉亓青，又觉得那样太生硬。
他总要安慰亓青一二的。
人人都以为法援律师就和社会工作专业一样，都是为爱发电，非得是好人才能做。其实才不是这样，这也是一种工作，抽离个人感情，不要投入太多情绪才能做得好，主要仍然依托制度和社会，靠个人力量发电，一个人又能支撑多久？
亓澄做这个工作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为了自己好受一点，结果呢，很快就耗尽了感情，无法支撑了。
谁说倒霉的人就一定是好人，就一定好相处，就一定全然无辜，没有一点错？亓澄看得都累了，越是清楚就越是支撑不下来，等到发现痛失一子的亓青之母也开启了新生活，顿时觉得没意思起来，也就收了天真的心，放弃法援律师这份工作了。
他早不觉得自己无能，晚不觉得还有心虚，现在想到要对亓青讲这些，反而心虚起来，不知该怎么面对亓青对母亲的幻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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