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年龄最小的周夏，也早就到了知晓死亡的意义的年纪了。说是还在抢救，但谁心里都清楚，周忠还能活的几率真的不大。段寥他们到的时候司机已经离开了，段守国搂着陈予清，周夏坐在一边，把自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不让人碰。三个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待着，气氛压抑的可怕。
周殷走过去，轻轻拍着周夏地后背——这一下不知刺激到了女孩儿的哪根神经，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姑娘自从车祸发生到医院开始抢救，一直到现在都只是眼圈泛着红，像是要证明什么似的，没有掉一滴眼泪。周殷的这一下安慰就像是个引子，将少女的闸门打开了一点缝隙。本就摇摇欲坠的防线轰然崩塌，泪水一瞬间就决了堤。
“我怕......哥，太可怕了......”周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虽然是个混蛋......那我也不想让他死......”
没人开口安慰她。也没人知道该说什么——放心，医生会全力抢救的，他能活下来？这个保证太难了，没人敢说自己说的一定能成真。到最后希望湮灭，失望会变成绝望，更深更狠地冲垮这个女孩。
周围只剩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声，更显得死一般的寂静。
或许是签字时少年的情绪已经发泄的差不多，周殷现在起码看起来是镇定的。他一手轻轻扶着自家妹妹，目光却是投在陈予清身上的：“妈，给爷爷奶奶打电话了吗。”
周忠的手机被撞的不成样子，显然已经是不能再用了。周殷尽管心里清楚，陈予清不是因为心里别扭就不和周忠父母联系的人，但还是求证似的问了一句。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也沉默下来，再不开口。
段寥借口去买水离开了一段时间，拎着一袋子农夫山泉回来后也找了个地方坐着，却不敢闭上眼睛。往日里无论如何都入睡不了的青年，在此时却因着害怕入梦而竭力维持着清醒。段守国估计是一行人里受到的影响最小的一个，此时坐在妻子旁边，也不说话，就静静地陪着。周夏哭累了，声音渐渐地弱了下去，躺在周殷怀里睡着了。周殷抬头盯着急救室上头亮的刺眼的红灯，一时有些恍惚。
*
比周家父母先到的是任杨。
任总风风火火地赶到急救室门口，却在看到周夏他们的一刻自动噤了声。四下环顾了一圈，最终在段寥身边坐下了。段寥看他有些气喘吁吁，便从旁边的塑料袋里拿出一瓶水来，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任杨道着谢接过。顺便上下打量了段寥一遍——这人上来不问周忠具体怎么回事，却冲着段寥轻轻点头：“你就是段寥吧。”
段寥整个人身体一僵，表情却比身体更快做出了反应：“是。您认识我？”
“是A大的学生吧，我一个在北京的亲戚家的孩子还找你补过课，对你评价挺高的，少年英才啊。”
任杨不愧被人叫任总叫了这么多年，东拉西扯的技术堪称炉火纯青。但段寥不久前刚吐得昏天黑地，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没工夫陪着这四十好几的男人打太极。当即面色一沉：“您想说什么大可直接说，这儿不是给您绕弯子的场合。”
任杨当即确认了面前的青年和三个月前打来电话的是同一个人，于是直截了当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前几个月有个年轻人给老周打过一回电话，把人骂了一顿。骂的还挺难听的，之后老周现在的电话号就被泄出去了，老周之后的精神状态就有出现问题......”
段寥没作什么表示，想听他说完，任杨却不再开口了。两人相对沉默了会儿，最后还是段寥先开的口：“您是说周忠现在在里边躺着，是我造成的喽？”
任杨挑眉道：“这是你自己这么说的。”
段寥愣了下，忽的笑了：“我也不管您是什么身份，反正您现在坐在这儿，应该和他交情不浅。里边儿那位都做了什么您自己心里边也明镜似的。别把责任往我身上推。他自己心里边没鬼我可骂不出什么来。”
任杨没想到这青年一副虚弱的样子，堵起人来一点儿也不含糊。他也没和段寥争周忠到底错的有多离谱，而是将话题拐了个弯：“那里边躺着的可是小殷亲爹。”
段寥“呵”了一声，心道这人不愧是周忠那种人的朋友，看上去人模狗样，实际上都一个德行。此时也不管长辈不长辈的，直接将面前这人当找事儿的做了处理：“我看您也是有头有脸的人，过来给我扣帽子也就罢了，别把话题往我弟弟身上扯。是，里边躺着的是我弟弟亲爹，那您哪位？”
任杨一时词穷。
他那位？和周家人非亲非故的，充其量让周家孩子叫他一句叔。就周殷两三岁时见过他一回，周夏出生的时候他们因为都在为各自的事业奔忙，关系也早不复当年亲密。更是一次也没见过——段寥的就差没直接和他说关你屁事了。
段寥本就心里不虞，不过现在胃里空了，也吐不出什么东西来，正憋得慌。当机立断地决定“我要是不好受这找事的玩意儿也不能好受”，那一句反问说完后又顿了顿，装出一副“我不和你一般见识”的表情，语气艰难道：“我妈和我弟弟妹妹都不好受，我不在这时候和您争论，劳烦您保持安静，我妹妹好不容易睡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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