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悦松做贼似的逃出学堂，不禁想起上一次这样偷偷摸摸做事还是他用“顾欣澜”这一身份接触宋知哲，他将那一身青松游云袍褪下，沿着熟悉的羊肠小径跑到天华街。
正午时分街上已是人群熙攘，毕竟认得他的人不多，因此学徒们见了他反应并不大。而宋知哲站在一颗紫藤树下，微风带起衣裾翻飞，那花儿本不是此季绽开，却是得益于晏歌的术开得茂盛。
他将长发束在脑后，白衣上系着一只破破烂烂的竹笛，纤长的指节摩挲着掌心的小石子，眼眸低垂，柔情无边，站在这一群学徒之间好似鹤立鸡群。
顾悦松远眺着他，竟是生了一分逗弄的心思，他将小石头放在地上，催动内力使它一路踏着细碎的小步子走到宋知哲脚边，拾起一朵紫藤花的花穗献给他。
“这位哥哥，独自一人候在这儿可是在等何人？”顾悦松捏着嗓子叫道。
宋知哲闻言俯身将小石子捧起，那小石人顺势将花穗别在他的耳畔，他轻笑一声，循声望过去用唇语道：“在等我的心上人。”
顾悦松撇撇嘴，缓步走向紫藤树下的身影。
“你今日不用做活？总觉着你这门主当得可清闲，三天两头就是设宴吃饭的。”顾悦松揶揄道，看他这幅悠然自得的模样就忍不住损他。
宋知哲将两个小石人放回地上，把手上挽着的衣袍罩在顾悦松身上：“我近些日子仅有雷门师测一事需要操心，赖扬清被丢去普度竹林清修，他那些事情全都压在我身上，实在是有些受不住。”
顾悦松捉住他的手笑笑：“你难道不是见雾涟跑去普度竹林陪着他吃醋了？”
“你叫雾涟这样亲密我才会吃醋，只是我为此事鞍前马后，而他美人在怀，感到有些不悦罢了。”宋知哲笑道，“趁着龙尉没发觉你不见了我们赶紧出去，不然雷门大门一关，就算是我也插翅难逃了。”
“那还不赶紧走？”
两人装作普通学徒混出了雷门关隘，宋知哲既然说了要带他出来找乐子自然是准备齐全，方一出门，一辆殷府马车扬尘而来，顾悦松下了一跳，还以为是殷明潇派人逮他来了，连忙往宋知哲后面一躲，露出眼睛打量着这辆马车。
宋知哲将他带出来：“放心，车是我向雾涟借来的，她有求于我，这算是一点点小报酬。”
他俩方一上车便被门后的嘈杂声勾去了注意力，几位武师急匆匆地派人锁住山门，嘴中念叨着什么“顾先生和门主双双不见踪迹，见着形迹可疑之人立刻拦下。”
顾悦松放下帘子瞟了一眼宋知哲：“你回来还要收拾这烂摊子，得不偿失呢。”
宋知哲环起双手眯起眼睛望着他：“放心，若真的找不到人他们不会过问，今儿便好好享受吧。”
顾悦松望着那似熟非熟的街道出神，自他搬来雷门两个月一切都像是被换上了新气象一般，高柏叶虽人品不够好，但确实是个将王之才，尽管寒冬将至，却没瞧见路边有无家可归的难民。
“高柏叶总算有点身为皇太子的样子了，我在长宁王府时他该不会在扮猪吃老虎吧？”顾悦松抿着唇问。
宋知哲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恐怕是你替他打点好了一切才会如此依赖你罢，我与他一并长大，可没见过他如此信赖一个人。”
“若真是信赖他也不至于要绝我后路，不过也正是因为他过河拆桥，我才有一个机会看清楚孰对孰错。”顾悦松轻抚过那只被大火夺去的胳膊，“荀临那句狂徒末路必有所失，当真就是在说我。”
“……松兄，你可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顾悦松仰起头凝视着他：“什么故事？”
他听着宋知哲娓娓道来他年少时的所见所闻，他的少年时代唯独只有三位友人，其中之一是他父亲近侍的独子赖扬清，其次是鸿源殷家的长子殷明潇，最后便是圣皇之子高柏叶。
儿时的高柏叶就是个八面玲珑的孩子，因为父亲常年被宋启明当做提线木偶掌握在手中，他从小就懂得如何察言观色，如何讨人欢喜，如何在宋启明的毒手下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当他进入学堂时，第一个向他搭话的是个野小子，身着褴褛，口中含着一根狗尾巴草，翘着腿跨坐在窗台上望着他，一双眼睛炯炯有神，邪笑着凝视着这个金贵的公子哥。
“最初我见到他时，他对我的印象并不算好，但他也并不知道我就是宋启明的独子。”
高柏叶与他的第一个照面并未说出半句话，而是回之以一个浅浅的笑容。
宋知哲觉得这人当真是虚伪得很。
两人本是陌路人，两看相厌，然而高柏叶并非学武之才，他的武魂虽然是金色武魂，却只有玄级武师的资质，别人嘲讽他是华而不实的金孔雀，他敌不过人家，被摁在学堂的一角欺辱，也不反抗，也不谩骂，就一味地自认倒霉。
若不是宋知哲发觉他不大对劲，他恐怕儿时就要活在阴影之中了。
“他不是圣皇的儿子么？这也太……”
宋知哲摇摇头：“正是因为世道武者为尊，他人才会有可乘之机。”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雷门之首与圣皇平分天下，雷门之首统辖众武师，而圣皇镇守江山，高柏叶既为人子，又想夺得武师之尊，他兢兢业业在这夹缝中行走着，一切都显得不甚光明时，宋知哲向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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