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来得及敲，他的拜访对象的门就开了，呈现出一张眉毛、眼角、嘴巴皆下垂起褶的人脸，老态尽显。他的白发稀稀地敷在脑壳儿顶上。见到霍尔登，老人浑浊的眼睛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有什么我能帮助你的，年轻人？”霍尔登还未答话，老人又说：“希望你不是来找我鉴定陨石的那些人中的一个。我老了。如果你是，请你另请高明。”
“哦不，不是。”霍尔登向老人牵起一个体面的微笑，后者随意地将一只胳膊悬挂在门上。胳膊很长，手腕自然地垂下，不均匀起皱的皮肤下遍布青紫的血管。
“实际上，我来这向你打听的事，与你的工作有点儿关系。”试探性地，“我能……”
两人静默片刻。“哦，当然。”一番审视过后，门开得大了。老家伙转身，佝偻着背走在前方：“进来吧。”
“红茶。这里只有这个，没有你们这代人喜欢的合成气泡水那些东西。”
“谢谢，红茶很好。所以。”霍尔登将茶杯放下，他尽量不去注意它的骨瓷质地。“贝尔德先生，我的名字是特里·霍尔登。”没有反应，看来老人早已脱离了大众关注的领域。那更好。他接着说，真诚地：“我是一个作家，要写一篇背景是‘九月雨’的非虚构，想问你关于那时的具体情况。”
“‘九月雨’。啊，对，九月雨。”老人咬重了这几个音节，风干果皮一样的脸上溢出一丝悲悯的神色。“已经许多年了……你是个作家。”
“是的，我是个作家。”
“为什么？”
霍尔登脱口而出：“为了纪念。”
“纪念那场灾难。很好。”老人嘟囔道，“你想知道什么？”
“它是怎么样的，在你看来？
“嗯……太惨了。堪比近三千年前的庞贝末日。你应该去问亲历者，不过亲历者都死去了。那么为何问我？”他目光投向无物。霍尔登刚想接话，老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当时就在那里……卫德城就在我头顶的天空中。我看到火，燃烧……我仿佛能听到人们的悲号。我的……我的妻子吓坏了。她问我，‘它是不是要坠下来了？’我说，‘如果它坠下来，我们就得一起死。’它震得厉害，足够坚强没坠落，所以我们底下的人都活下来了。”老人难过地摇摇头，嘴唇缩了一下。“可是上面的人……很多人失去了家人，我有一个表亲在上面。它成了封锁区，当时没人能上去，通讯切断了……你为何如此激动，年轻人？你看起来像是一头饿极了的狮子——”
霍尔登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体前倾，双手死死握住瓷杯，把全身肌肉绷得很紧。老人的话传来：“——告诉我，现在世界上我们还有狮子吗？”
缓慢地眨下眼，他仍是一副稳重真诚的，令人信任的好模样：“恐怕不再有了，贝尔德先生。以及我不年轻了，九月雨那会儿我也不是个孩子了。”
“啊……不想再回忆。”老人偏头，他的眼裂张大了：“你的故事是什么，作家？”
“我的……我的亲人死在了那儿。”
老人点头：“无人生还。那很痛苦。”
“是啊。”霍尔登闻到了——“热巧克力？”
“没错。”老人起身为霍尔登手中的空杯注入新的液体，“为你的失去感到遗憾，孩子。”
“……谢谢。”甜香味冲入鼻孔，“实际我想问，‘它成了封锁区。’那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没人能上去。也没人能出来。”
“怎么会？”
“我相信有关方面，也许是当局做出了决策。为了不让更多的人死去，他们采取了紧急措施，那就是将火种圈起来，让它仅仅留在卫德城。”
霍尔登抓住了一个词。“你说‘火种’。”
“是的，火种。”
“它是蓝色的。”
老人眯起眼：“你究竟知道多少，孩子？你也见过吗？”
是啊，我见过。非常近。
“没有，但我做过些调查，结果是‘九月雨’不是陨石雨所造成的意外。”
老人的放瓷壶的动作僵了一下。“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
这不是个意外。
霍尔登没想到他那么快就被证实了怀疑。他按下心中的震惊，很快反应道：“是的。”老人坦然的态度也让人惊讶。“因为除陨石专家之外，你也是这场灾难的调查人之一。”
“这些真相总有一天会找上门来的。我总是知道。”
老人叹了口气，接着道，我现在告诉你的，是一个埋藏了十多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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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公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少人希望它是一场天灾，可一些阴谋论的说法依旧悄然流传。后来政府部分的人员找到了我们，和媒体一样把所有的矛头指向陨石。出于证实真相的必要性，我们同意了，尽管航天局方面的科学家近期并未观测到有小型陨石驶向地球——我在那边有个朋友。
我们深入调查过，孩子，比你能想象得还要深入得多。起先我们沿着那些政府官员的意思从陨石的方向着手。我那时60多岁，但岁月并没有掩盖住我的眼力和头脑，不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行政层太高估自身的能力而看轻了科学行当的专业性，这点我在大学任教时便已经知道。我和我的同事在暗地里做了许多，我引用，“不必要的工作”，一边调查一边安抚政府的人，让他们相信我们并未跑偏太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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