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很快到了十二月。
张琉最近很忙，抽空回了一趟察哈尔后，他刚从北平火车站下车又马不停蹄的赶往段将军家。
段将军的书房内，他们关上门不知长谈了些什么；总之次日上午，张琉起了个早去一家白俄人开的珠宝店，挑选了一只价值七根大条子的火油钻戒指。
接着他去接金子萱看了一场学生自导自演的话剧，话剧演罢二人相对而坐吃了一顿午饭。
金子萱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和张琉说着闲话：“我的表姐结婚了，表姐夫和她都是新思想的青年，他们决定不办结婚典礼，直接去日本旅行结婚；大家都觉得太胡闹了，我倒是认为他们很有想法…”
张琉一笑：“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结婚方式呢？”
金子萱感觉他那一笑别有深意，于是搽过胭脂的脸蛋更红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琉没回答，只看着她的眼睛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子萱。”
金子萱对着他一挑眉毛，表示自己正在恭听。
“送你一枚戒指，好不好？”
金子萱无言地望着他，心脏却猛地开始大跳，擂鼓一样。她强行遏制住自己微笑的冲动，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为什么呢？”
话音落下，她看到对面的张琉坐得腰背笔直，衣服架子似的挺拔瘦削，把那一身西装撑得有型有款。新剃的短发抹了发油向后梳了，衣服的颜色越是浅淡洁净，越是显得他头发眉睫都乌浓。
他处处都很好，但金子萱不会再赞美他了；因为他和她马上就会是夫妇一体，她怎么好自赞自夸呢？
“因为……”他叹息一般地轻声沉吟了一下，随即望着金子萱微笑了。
这是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可金子萱不想要只意会不言传；她很想听见他亲口说出那三个字。
拿着叉子的手有些颤抖，她又问道：“为什么？”
张琉的眼珠向下一转，含笑避开了她的目光；接着他轻轻拉过她的一只手来，打开了一个红丝绒的四角小方盒，给她戴上了一枚钻戒。
金子萱低头看了，钻石很大，很漂亮；家里几个已经结婚的姐姐都没有收到那么大的戒指，想来一定是价格不菲。
虽然她没有亲耳听见那个三个字，但似乎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事必躬亲，为她一掷千金的挑选了这样一枚戒指；他对她温柔体贴，他只是害羞腼腆，做不来油嘴滑舌的表白。
只要他这个人好，有没有“我爱你”，有没有单膝下跪又有什么关系呢？
1923年的春天，张琉和金子萱于北平完婚。
婚礼繁华热闹，段将军亲自证婚，主持婚礼的则是山西督军程宪武——张琉已经在近期和这位山西督军成了好朋友，主持婚礼事小，婚礼后的正事才是了不得。
带着白手套的乐队提前入驻了张琉的宅邸，奏乐不停；大门前也站立了一队服色鲜明的仪仗兵，随时听候差遣。
从金家到张家，沿途一路上的巡警也都换了崭新制服，一队一队巡逻不停，生怕秩序混乱。
金子萱穿着西式婚纱，自家姐妹的簇拥下坐在房内，一颗心不知怎的，跳的十分激烈，简直快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
她在心里问自己：我结婚了？做新娘，就是这样的吗？
初春的天气，按理说穿着薄薄的婚纱是很冷的；可不知怎的，金子萱脸上热得很，幸而胭脂厚重，不会叫人看出异样。
窗外人声越来越高；金子萱的两个未出嫁的妹妹充作了女傧相。
她们蹦蹦跳跳的跑进房内，笑着嚷道：“张家接新娘子的汽车来了！”
糊里糊涂的，金子萱不知自己怎么就上了汽车，还没缓过神来，就已经被人扶下了汽车。
她在人声鼎沸里一眼就望见了张琉。
张琉穿着黑色西装打着大红色的领结，站在暖融融的阳光下微笑。而她恍惚了一下，竟是几乎流下泪来。
心绪忽然飘回来了，她款款迈步向前，走得既端庄又稳重，仿佛那脚下的不是红地毯，而是金銮殿。
人群的喧闹和纷乱的奏乐她好像都听不到了，她的世界安安静静，只有那个男人站在前方。
没有人注意到角落的小满，她也在微笑，不是不笑强笑；她虽然难过，但也是真的高兴。
新娘子那么漂亮端庄，张琉也是一表人才，婚礼上又来了那么多大人物为他们送上祝福；小满替张琉感到满足。
而她…她该留的眼泪已经流尽了，该做的努力已经做过了；接下来，她只要能一辈子留在他身边，能远远看着他就好了。
小刘抓着一把喜糖，偷偷溜到小满身边，把那些喜糖往小满手里一塞：“你要是不乐意看，咱们溜出去玩去！”
小满笑了，对这个和她一直以来什么都说，以至于有些时候她觉得对方是个小姐妹似的好伙伴说道：“还没有宣誓呢，要走看完再走。”
小刘撇撇嘴，觉得小满是在给自己找罪受。
……
一场盛大的婚礼闹到晚上，张琉终于醉眼朦胧的送走了最后一位宾客。
他独自一人坐到沙发上，视线模糊，心思却还是清明的；他知道自己下一步该上楼进入新房了。
他知道楼上新房里的那位是真的对他有情意，虽然他自认为自己没有什么值得金子萱爱的，但他也懒得想。
尽管段将军曾劝他，“不喜欢太太可以纳妾”；但在他年少时形成的对婚姻的看法里，那是不允许的，他也不会那样干。
他不知道怎么爱金子萱，或者说不知道怎么假装爱金子萱；但他既然娶了她，就会做一个好丈夫，在以后的某天还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他会是她一个人的丈夫，他会给她比在家做女儿时更优越的生活，他会负起一切他该负的责任。
想到这，他尽量平稳的站起来，摇摇晃晃的朝新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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