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笔上沾的墨水过多了，狼毫尖上的一点墨摇摇欲坠，和川把笔放到笔架上，没去回应系统的话。
批折子批得太晚，和川也没有回寝殿，索性就在书房安置。烛火一盏一盏被宫女挑灭，和川换上寝衣，侍候的依旧是那群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半大的年纪，手脚却很是轻快熟练。和川目不斜视，盯着帐帘上金线绣成的莲。
帐帘放下来，宫女们鱼贯而出，没有一点声响。夜色一下子落到里面，和川无端地觉得有些惶惶。
他把那一点没来由的情绪压下去，闭上眼问系统：“系统指定的攻略人物若有残缺或是形容不好的，我也得去攻略？”
现在的系统不知是不是修复好了，活泛了许多，很多和川提的问题都会回答。这次，它平平地地回了一句是。
和川被气笑了：“那如果是猪是狗，我也要去？”
说到底，他还是不满意系统为他指定攻略人物，要把他的感情倾注在一个强塞过来的攻略人物身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系统会为宿主选定适宜的攻略人物。”系统把这句话重复了三遍，就沉寂下去，再也不出声了。
和川再问不出什么来，也只能闭上眼休息去了。和川以往的睡眠质量都很好，这个世界或许是这具身体太过孱弱的缘故，夜里一直睡不好，反反复复醒过多次，勉强睡着后也是噩梦连连。
梦里尸山血海，有成堆的白骨连片，有人抹去额上的血迹，冲他施施然笑起来，眼角缀着一抹殷红，像一朵在腐尸上盛开的花，吸饱了血肉，有一种诡异的艳丽美。
外面忽然吵嚷起来，和川猛得从梦中惊醒，神魂还在刚才的梦中拔不出来。喜禄从殿门外踉踉跄跄地跑进来，他顾不得御前失仪，在和川面前跪下。
和川揉了揉额头，问他：“何事慌慌张张。”
喜禄磕下头，声音抖得变了调。
“陛下，越将军殁了！”
和川眼前一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定了定神，勉力压下泛上来的不适感，向喜禄问道：“你说……谁殁了？”话一出口，他才发觉原来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
喜禄一张脸眉毛鼻子皱成哀哀戚戚的模样：“越将军为了追击北疆的单于，在天谷关嗣水中了北疆宵小的暗算，将军虽然取了单于的首级，却也被一箭射中了心脏——当场身亡。”
和川撑在床上的手揪紧了锦被，他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慢慢地站起来。
喜禄跪在地上，他不敢窥探天颜，可又怕圣上出意外，只能偷偷用眼角余光去看。这一看，他又迅速地低头，将额头牢牢贴在地上，半点余光也不敢分散。
陛下眉眼落落，几乎是要哭的模样。
母后早逝，先帝子嗣单薄，满打满算只有和川和两位公主。和川自小被立为储君，先帝对他极其严苛，一言一行均需合乎规范。
压抑的幼年时光中，唯一松快的时候大约就是和越征一起练武，越征虽是武人，为人却是难得的温文尔雅，和川初见他时，几乎不相信那个着澜袍的唇红齿白的书生模样的人，是个手掌千军，威名赫赫的将军。
那时的和川才不过七八岁，生得又体弱，越征几乎是将他当自己孩子一般看待。那些温情的父爱，和川是从越征身上体会到的。
越将军棺椁回来那日，天气阴沉沉的，似要下雨的模样，可到头来却一滴雨也没有下。
和川没有乘御辇，徒步出宫门，亲迎越征的棺椁。
军队迤逦而来，那么多的人，没有一点嘈杂声，仅有的声响就是甲胄相碰的声音以及马蹄踏地的动静，没有得胜之师的喜悦，无言的肃穆笼罩了整个军队。
见到站在宫门口亲迎的和川，领头的副将从马上下来，快步走到和川面前，而后抱拳跪下，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此刻也忍不住虎目含泪。
“卑职无能，没有护得越将军周全。”他深深地叩首，“请陛下降罪，卑职万死难辞其咎。”
他听到九珠冕旒轻碰的珠玉轻击声，玄金的缎面上，五爪金龙盘旋其上，有着峥嵘的角和威严的目，可广袖下，深处的手却白皙纤瘦，似是撑不起这煌煌的天家威严。陛下将他扶起来，皮肤相触时，他感觉碰到了一块冰。
陛下的声音轻轻落下，像一片雪般轻柔冷冽。
“寡人知晓，不是你的错。”和川的手用了力，“起吧。”
透过冕旒垂下来的九珠，和川看到那一顶厚重的棺椁旁站了人，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年，穿了件不大合身的军装，甲胄在前，衬得他分外单薄。
和川走过去，喜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见到和川过来，那个少年沉默地抬了抬眼，而后跪下去，铁甲敲在地上，很清脆的一声响。
“越青拜见陛下。”
“越、青。”和川念着他的名字。
跟在身后的喜禄提醒：“是越将军的公子。”
和川记起来，越征似乎是有一子，据说因为早产，生下来就体弱多病，一直养在府内，甚少出门。这次讨伐北疆蛮族，和川记得越征曾上书，要带唯一子嗣出征，见见世面，练练胆魄。
是师父的孩子，想到此，和川的眼神温柔了起来，他微微弯下腰，用最温和的语气对少年说：“你父是个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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