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被抱住的那个瞬间,叶玖就已经知道了来者的身份。
这不怪伊尔利斯，实在是他的信息素太过特别，这年头很少有Alpha是甜酒味的，闻起来还隐约带着些奶香。
叶玖当初是很喜欢这个味道的。
他一开始见到伊尔利斯的时候，距离维科特战败不过一年时间。十四军伤亡惨重，讽刺谩骂遍布各种社交媒体，身为总指挥的叶玖自然陷入了舆论狂潮，家门口堆满抗议者带来的各种酸臭的生活垃圾。
他无法和群众解释，也实在没有争辩的力气，维科特战役是叶玖经历的第一次战败，死亡人数几乎超过了他的承受能力。
他不是个脆弱的人，只是实在无法逃脱自责的梦魇。
他患上了PTSD。
这不是什么少见的病，入了军队，几乎每个上过战场的人都多多少少有些心理阴影。毕竟与他们敌对的不是人，而是广袤宇宙中的各种畸形体，多数是一些长得好似虫子般的东西，光看着就能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出去。
更何况，那些虫子多多少少都具有一定的思维能力。
这件事算不上奇怪，毕竟宇宙中势必存在与人类相同的各种生命体，想要达到稳定而持续的发展势必需要一定的进化能力，思维就是进化过程中的一个里程碑。
在漫长的漂流中，能够形成思维的生命体都是相当强大的生物，无论他们是虫子还是结晶石，是碳基生物还是硅基生物，只要人类想活下去，就一定会剥夺他们的生存资源，只要剥夺了生存资源，任何具有思维的生命体都会发起反抗。
战争永远无法避免。
叶玖对此心知肚明。
他从小就知道有些战争并非正义之师，它们大多属于“侵略”的范围，用暴力手段恶劣地夺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以达到苟活的目的。所以他没资格反对，也做不到像保守派的那些理想主义者一样高举“善良”的旗帜，人类在存活的过程中承受了太多的苦难，他实在没权利“教育”他人放弃生命。
这是自私的。
当然，没什么事是无私的。
维科特的战役就是建立在这样的自私上。
彼时人类刚进驻这座荒芜的星球，为了安抚群众的恐慌的情绪，政府加大了对星球的开采力度。
他们试图消除掉这些铺天盖地的黄沙，将它们变成更够耕种的土壤或者能够建造房屋的土地；也试图探索沙子下面的世界，找到这个星球上衍生出的生命体。
只是没想到，那些在探测仪中散发着生命光辉的东西会是一群群躁动的虫子。
而发现这个事实的时候，他们已经破坏了虫子的栖息地。
多个要塞遭受到了砂虫的反击，人类又不甘于放弃辛苦探索到的星球，战争是一场在所难免的灾难，死亡更是早就注定的结局。
只是死的人太多了。
叶玖从维科特回到中央城的时候，十四军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那段时间他遭受了极大的打击，梦里梦外都在承受着无休止的谩骂，巨大的砂虫仿佛还伫立在他面前，连风吹动窗帘时的沙沙声都足够使他心跳过速。
他开始害怕与人群接触，也害怕一个人居住，砂虫潜行的沙沙声伴随着刺耳的谩骂声充斥着他的耳朵，带来铺天盖地的耳鸣。
而后在某个傍晚，在他换着膝盖窝在沙发里，连续三天没吃东西之后，突然接到了一通来自周熠的电话。
彼时夏晴尚未升任他的副官，这个位置上坐的还是周熠。
周先生成熟稳重，无论是年龄还是军龄都大出了叶玖一轮，自担任副官起便执行着保姆+辅导员的双重工作，从关系上更贴近于叶玖的朋友。
他说：“你还记得二队那个咋咋呼呼、每天嚷嚷着杀孽是罪的愤青吗？他的妻子去世了，儿子没人要了。”
那个没人要的孩子，就是伊尔利斯。
彼时叶玖尚未意识到这个“没人要”是个什么概念，他只是遵从周熠的建议去了自家下属的葬礼，而后在葬礼上收获了一大堆饱含恶意的目光，和一个没什么表情的孩子。
他不知道自己收养伊尔利斯是处于什么心态，也许是因为叶家有钱有权缺个继承人，也许他身为维科特战败的主要促成者之一，应该对失去生命的下属负责。他只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觉得那孩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中间，看上去就像儿童游乐场门口的塑料玩偶。
他觉得有些对不起。
虽然他的“对不起”依旧遭受了相当多的嘲讽。
维科特的战败带来的不只是一个家庭的崩塌，单就十四军而言，孤儿就已经成为了后续问题中最为严重的一项。从人类的漂流计划实施开始，新生儿便成了社会“希望”的代称，孤儿院的基础设施远比旧时好上太多，但是人们总是愿意追求更高质量的生活。
“叶先生为什么只收养这一个孩子呢？其他的孩子就不重要了吗？”
“叶先生为什么要收养这个孩子呢？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叶先生收养孩子是为了抚平自己的愧疚吗？”
“叶先生，请您回答一下这个问题，叶先生！”
拍照声震耳欲聋。
然而纵使“收养”这个一时上头的行为给叶玖带来了很多麻烦，伊尔利斯这个小朋友的存在却完美地抵消了他对此事的负面情绪。他比同龄的孩子要成熟和听话，亲近与疏离总是掌控得恰到好处，无论是功课还是生活都不需要**‖心，甚至不动声色地掌握了相当优秀的厨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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