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事可不能让先生知道，他会生气的，一定会生很大的气。”
亚修差点因为伊尔利斯严肃的表情笑出声来。
他的脸上本来就落满了沙尘，如今被泪水一混简直像个泥潭，再配上那副又哭又笑的表情，看起来宛如一个马戏团的小丑。伊尔利斯也不介意他这般前卫的造型，一边招呼他过去，一边商量着接下来的行动，目光巡视着亚修的表情只觉得心中五味陈杂，仿佛未来面对叶玖的时候又多了条糟糕的罪证。
他实在难以说清自己心里是怎么想的，反倒是又在那位幕后主使者的小本本上多记了几笔，连带着怨念起目前唯一一个浮出水面的嫌疑人文森特，心道孽力反噬，垃圾二殿下就会给人添麻烦。
尽管没有明确地表现出来，但伊尔利斯多少是有些烦躁的。他一边担心着自己将来没办法再叶玖面前隐瞒这些不人道的行径，一面担心谎言说多了早晚有一天被识破，想到自家先生心里可能产生芥蒂，就恨不得送那位躲在幕后的肇事者喂砂虫。
可烦躁归烦躁，该做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做的，总不能一直让亚修一个小朋友承担责任，打着历练的目的躲避应尽的义务是最令人作呕的事。
伊尔利斯自认还没有恶劣到像文森特一样，虽然将“尚未分化的青少年推出来当靶子”这件事他这两天做了不少，但承担责任是底线，他实在做不出临阵脱逃的行径。
——这种自我开脱在叶玖哪里估计会吃上一拳。
伊尔利斯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垂眸看向面前的“受害青少年”。
“你想怎么做？”他伸手指向广场中心那堆黏着在一起的尸块。
按照方才那个男人的说法，位于所有建筑中央的圆形广场是每个中午投放食物的地方，如今堆满尸体和物资的升降台会在正午12点升到建筑顶层，接受狱卒投放的食物之后再下降到如今的位置。
也就是说每天中午都会产生这样一场关于食物的争夺战，这些旧居牢笼的“野兽”估计也不会接受什么“和平分配”的法则，更何况为了造成角斗的局面，食物一定是不够的，但按照如今尸堆里剩余的食材数量来看，应该也不会缺乏多少。
伊尔利斯皱着眉，隐约觉得之前那位懒洋洋的狱卒似乎说漏了什么，正打算敲醒珀尔修斯探测一下当前环境，便听见身后的人群中传来一声尖叫。
那是靠近牢笼深处的地方，听上去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怖的怪兽。
人们不约而同地向发出声音的地方望去，而后纷纷倒抽一口凉气踉跄后退。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吸引了过来。
它蠕动着身躯，以极快的速度冲向栏杆，发出接连几声撞击的巨响，震落一地呛人的灰尘。
——那是砂虫。
——准确地说，是一只距离成年不久的成虫。
伊尔利斯不用分心去看亚修的表情，都知道他此刻肯定眼前一黑。
因为不光是他，在场众人大多都露出了一副恐惧的表情，行动已经成了情绪的附属品，在成虫的一次次撞击下他们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这太正常了，中央城的愚民教化势必会造成年轻一代对战争可怕性的漠视，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只从课本上见识过什么叫成虫，他们能说出成虫的大致身高和行动速度，却不一定能在遇到的时候做出相对的反应。
虫潮离他们太远了，更何况就算是几天前他们在哈特城遇见的那只雌虫，也不过是虫潮时蹒跚在群体后方的“观光客”。成虫远比雌虫可怕得多，它们以行动力迅猛为标签，生来就是群体中的战斗者。
伊尔利斯伸手拽起一个倒在身旁的流民，眯着眼睛看向黑暗中体格庞大的虫子。
他大概知道不对等的物资是给谁吃的了。
诚然广场中央的那些东西足以勉强喂饱一间牢房的人，却不可能连着喂饱牢房里圈养的虫子。成虫是吃人的，根据成长的阶段不同，从饥饿到饱食大约需要十几到二十几个人，牢房里关着的这只明显已经快要成年了，“一顿饭”估计不下十五个人。
——哪里有这么多人够它吃的啊……
伊尔利斯听到身旁传来亚修轻悄的呢喃。
“这太过分了，”他说，“物资肯定是不够的，这分明就是在劝我们杀人。”
亚修多少意识到了整件事的问题所在，他们当前所在的这栋建筑本质上来说和之前那栋基本没什么差别。一样要杀人，一样视人命如草芥，唯一的区别就是之前那栋里他们只能牺牲自己身边的人，这栋却给了更多的选择——他们可以杀害其他房间的流民。
养着成虫的房间势必不可能只有他们一间，这里的牢房足足有三十间那么多。亚修不敢想象一旦有虫子因为太过饥饿冲出牢笼会发生什么，所以对于这里的人来说，“就算自己吃不饱，也要喂饱虫子”应该已经成为了人们生存的准则。
——可这太奇怪了。
他偏头看向铁栏杆外面的尸体。
——这真的太奇怪了。
他甚至能听到空气中飘来的“咔嚓”声，就像是有什么虫子正在咀嚼人类的骨骼。
……
这场诡异的进食持续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不再有一只虫子发出吞咽的声音后，属于亚修他们这间牢房的撞击声才慢慢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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