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
伊尔利斯顿住脚步，像是被言语凝成的锁链牢牢捆缚在泥泞的尸堆里。
“孩……子……”
那是一道他太过熟悉的声音，熟悉到没有回头，都能想起对方脸上苍老的皱纹。
而现在，那些皱纹中布满了腥臭的血迹。
“救他……”尸堆中伸出一只枯瘦的手，颤巍巍地伸向伊尔利斯的方向。
“……救……他……”老人干哑的声音漫过一地污浊的血肉，灌进伊尔利斯的脑海里。
失去电力供应的牢笼一片漆黑，血水泡涨了生锈的栏杆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燥热的室温没有停下攀升的步伐，裹挟着砂虫的咀嚼声折磨这伊尔利斯仅剩的理智。
他缓缓转过身，艰难地拔出深陷在尸堆里的双脚，踉跄着向前蹒跚数步，才艰难地找回了自己的方向。珀尔修斯的夜视功能还在勉强运作，细碎的终端光粒帮助他看清了那只手上层层叠叠的尸山，扭曲的四肢和无数难以说清的躯干组成了遇难者天然的屏障，保护着他，或者说是他们，在这个漆黑的地狱中艰难地苟活。
伊尔利斯加快了脚下的步伐，三步并做两步扑过去掀开那些破碎的尸体，入手黏腻的触感激得他胃里一阵翻涌，差点打碎脸上佯装的坚强。他觉得自己此刻的表情一定不怎么好看，好在叶玖不在，这里一片漆黑，也用不着他精心准备漂亮的笑容。
这里只有可怜的遇难者，不断转化为尸体的遇难者。伊尔利斯一把拽住那只将要垂下的手，它像是枯枝一样，突出的骨节硌得他手心一阵钝痛。
“还有意识吗？”
他没敢贸然扯动，握着对方的手腕一点点将周围的尸体挖开。漂浮在半空中的终端光粒照亮了老市长那张苍老的面容，迫使他缓缓抬起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的方向。
他听到了人的声音。
老市长浑浊的目光穿过粘稠的黑暗，涣散着仿佛在辨别救助者的位置，随后像是突然察觉到了什么，一把钳住了伊尔利斯的手腕。
他好似回光返照般焕发了精神，挣扎着将什么东西从腹部下方拖出来，混着血水的上半身扑向伊尔利斯，猛地将臂弯里的东西塞进他的怀里。
——这是个人。
柔软的触觉让伊尔利斯很快察觉到了异样。
——这是那个可怜的、刚出生不过几天的婴儿。
他僵直在原地，膝盖一软差点跪进污浊的血水里，嘈杂的心跳声在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横冲直撞，驱使着他抬手艰难地去探这孩子的鼻息。
没有呼吸，入手一片湿冷的液体。
伊尔利斯深吸一口气叫醒终端里昏昏欲睡的珀尔修斯，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语言，便听到对方呢喃了一句：“已经死了。”
他停顿半晌，像是在观察伊尔利斯的情绪，随后勉强催动终端光粒扫描了一下孩子的身体数据，轻声补充道：“我没有伤害您的意思，但她已经离世很久了，就算现在立刻送医，也救不回来的。”
“……”伊尔利斯垂眸看着腕上那只枯瘦的手，“我记得中央城记载过心跳停止后重新回复意识的先例。”
“那是成年人，”珀尔修斯打断了他的话，“她太小了，殿下，您节哀。”
伊尔利斯蓦地笑了。
他心想我节什么哀，孩子既不是我接生的也不是我用身体保护的，要节哀也应该劝老市长，毕竟他们“哈特城的希望”也没希望了。可他想着想着就笑不出来了，视线顺着老市长钳在他手腕上的手看向对方枯瘦的身躯，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年人要怎么在砂虫的侵袭下保护一个啼哭的小婴儿，也不知道被他扒开的这一层层尸体，究竟有多少在守护他们年幼的“希望”。
他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很难理解人性的复杂，这些人会在自己受到生命威胁时抛弃同伴，也会将难得的生存机会让给一个很难存活下来的孩子。他们的灵魂既罪恶又善良，既浑浊又纯粹，仿若开在废墟上的雏菊，哪怕汲取着腥臭的血水也能开出漂亮的花苞。
——这太奇怪了。
伊尔利斯后退半步，将小婴儿的尸体放在堆叠的尸山脚下，凝视着她娇小的身躯呼出一口长气，半晌后才伸手抚向搭在自己腕上那只僵硬的手。
他试图将对方的手拂下来，放回原处或者安放在小婴儿身旁。然而就在他触碰到手背的那个瞬间变故骤生，陷在尸堆里的老市长忽然睁开眼睛，猛地扒开身上重重叠叠的尸体，向他直扑过来！
……
同一时间，地表，小吃城。
地面下陷造成的轰鸣声裹挟着此起彼伏的尖叫，穿过漫起的烟尘几乎要震碎文森特的耳膜。
他看着杜宇澜从二楼翻窗跳出去，拦下无头苍蝇般窜逃的群众，一边抢过路边商铺配备的小型喷火器一边扫射地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奔走着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他早就没有机甲了，维克特事件发生后他为了给叶玖辩护惨遭连坐，不仅整个人被撵进了鸟不拉屎的重明城，连身上配备的机甲都惨遭剥夺。
杜宇澜现在就是个普通人，撑死比路边嗷嗷乱叫的群众要能打一些，别说是和成虫死磕了，碰上几只幼虫都能被啃得灰飞烟灭。
文森特支着脑袋斜倚着二楼的栏杆，一边远眺着杜警官上蹦下窜的背影一边在心中咋舌。他是不怎么明白这些公子哥的奉献精神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无论是杜宇澜还是叶玖，他们那些英雄主义在他看来简直既没用又多余，除了可能会给社会增添一批蛀虫外，没有丝毫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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