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9.
“那日，我并未准备贺礼，只不过你向我索要，我又不愿失了礼数，才会装作一副煞有其事的模样，而那木雕也不过就是碰巧掉了下来，却被你看到了。”
说到这里，我收了声，眼前景象似是变了，追溯到了千年前的东极。那日，水面摇曳着河灯万盏，明光交叠，似要蜿蜒迤逦至天际。
而在一个不知名的河岸旁，漫天的火树银花下，伏清拾起我那简陋寒酸的“贺礼”，嘴上说的都是些嫌弃的话，我还真以为他收下这份贺礼是有多么的勉为其难，可他竟然妥善保存至今。
是不是意味着……他对我……
我呼吸一窒，突然不敢再往下想去，生怕若是再想下去，我便又要成了他的手下败将，甚至不需他出一兵一卒，我就甘愿跪地讨饶，任他搓圆揉扁，也生不出一丝反抗的心思来。
可我既然已记起来了过往的一切，记起了云杪为我做的所有事情，也知道自己这些年来是真心错付，总不能再错下去罢？
只是即便我如此告诫自己，脑中杂念仍是纷乱，任我如何摒弃，也难以将思绪理顺半分。
沉默半晌，我睁开眼，喉咙微微发紧，却还是冷声续道：“你那时都已收下，我总不能……再向你要回来。”
“你说你不是送给我，可为何——”伏清顿了顿，握着木雕的指节不住收紧，已有些隐隐泛白，“为何这上面的眼睛，刻的与我一模一样？”
一模一样？怎么会不是一模一样呢？
我思及此处，只觉得此事真是荒唐无比，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可笑归笑，我眼里早已麻木地涌不进丝毫笑意，“继位大典上，你不是与云杪见过？便没有人与你说过，你生了一双与他极其相似的眼睛吗？”
伏清脸色已是难看至极，却还竭力撑着笑容，声音轻的几不可闻，“所以，这个木雕，你本来……是想送给他？”
我默默看着他，心想，他这幅哭不像哭、笑不像笑的姿态，我实在太过熟悉。
以往，云杪每每被我伤了心，便是如此。可我当时不懂，只知道一昧地去伤害他，如今后悔了，却没有机会再去弥补。
我颔首：“不错。”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落下，便已夺去他眼中所有神采。
我见他凤目黯淡无光，几乎快要心软，却又不能心软，只能移开视线，咬了咬牙，冷声道：“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来了。其实我与你第一次相见时，便跟云杪提起过……你们二人的眼睛十分相似这件事。他那时听了后，还问我，你与他，是谁更好看一些？”
“你猜我是如何回答？”
“不要说。”他或许意识到了什么，急急打断我，“我不想知道。”
可我还是狠心开口：“我那时和他说，你不若他三分颜色。”
他的手骤然松开，那妥善保存了数千年之久的木雕便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可他已不再在意，整个人坐在床前，仿佛化作了一尊再没有生气的冰雕人塑，融入了泼墨夜色之中。看起来，好像有几分寂寞孤单。
我想我今日这样对他，迟早有一天，我是要遭报应的。
良久，他哑声道：“我说了，帝姬也好，云杪也罢，你心里放着谁，我都不想再管。少箨，你告诉我，你还想要我怎么说？你还想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原谅我？你才肯不再折磨我？”
“这些年来，你剜心取血一次，我便寝食难安一回。担心你虚耗太过，就连夜去寻来许多奇珍灵药。将你安排在泛秋斋，也不过是想离你近些，可每次走到门口，我却又不敢再前一步。”
“明明只是想折磨你，可听见你说痛，我就心神难安，看见你对我笑，我便神思不属。我快不知道，当年一时兴起，听从了松霞的话，究竟是在折磨你，还是在折磨我自己。”
闻言，我脸色微变，忍不住伸手去捂胸口。
我有些不对劲，或者说，我是很不对劲。
我确定万分，我是从来不会痛的，即便是在剜心取血时，我都没变过一分脸色。可为何此时，我好像突然恢复了五感，他每说出一个字，我就感觉自己的心被刺上一针，传来轻微却又尖锐的疼痛。
到最后一个音落下的时候，我的心好像已是满目疮痍，在所有人都看不见的地方，露出残破不堪、鲜血淋漓的内在。
“我已不算太贪心，想要的也不过你心上的一块位置。这样……也不算太多罢？”
我有些不忍，停顿了许久，才勉强挤出两个字：“多了。”
不仅是多了，而且是太多。
这颗心本就是云杪的，而我在清都台，已与他永结同心。既然如此，这颗心上面的每一分每一厘，都已刻上了他的印记，是断然不可能再分给旁人了。
“可我不信你心里没有我的位置。”伏清冰凉的手落在我的脸上，教我转过来看他。
他难得放低身段，连眼波都点缀着动人情意。
“离火境凶险难测，连我踏入其中，都已做好身陨形灭的准备。你若是心里没有我，怎会甘愿与我一同涉险？说起来，你其实……还救了我一命。”
救了他一命？
等我想通这句话的时候，登时如遭雷殛，愣在原地，至于他后面说了什么，我都已听不见了。
是了，那日在株昭背上，伏清伤重难愈，我为了救他，亲手将阿笙送给我的砚冰……捏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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