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家并非多么显赫的家族。在官员阶级中只算得上是中等之流。多出五品以下小官，最好的也不过是早已致仕颐养天年的老爷子做过四品侍郎。
华家虽然够不上豪门，阶级规矩却一点不少。如其他枝叶繁茂谱系众多的大家族一样，有着嫡系旁系的区别对待。本家持族谱，入仕者众，自视甚高，对旁系的打压也就越发强力。
华瀚清倒是在嫡系之中。只是他父亲行三，掌家的是他大伯。深宅之中亲缘浅薄，他父亲从小平庸，无甚作为，却偏偏读了一脑子之乎者也，斯文教条，满身的腐儒气，自负才华过人又自苦无人赏识。
华瀚清常常会觉的这些人都长得很扭曲。如他父亲，一边清高自傲扬言视权利如粪土，一边又暗地嫉妒眼红出仕的兄弟。一边自夸才华抱负，一边自卑渺小无能。母亲是父亲情绪的发泄品，原本就是被继母随意打发的不美满的婚姻，又在逐日萧索乏味的生活中更加变成一潭死水，于是暴力和冲突反而成为不见天日之中的一丝微澜。而母亲受了打骂后转而将情绪发泄到儿子身上。深闺怨妇的手段花样远不是一个酸书生可以媲美的。又或许她骨子里有那种狂戾的因子。总之她对儿子所用的手段足可称得上残忍。
华瀚清常常想，她大约是疯了。人前受的压迫全都转化成人后的恶毒，是她唯一的发泄途径。所以他不躲不喊，冷眼旁观，灵魂从年幼的躯壳里飘出来，飘到宅子上空，冷静地看着下面的一幕幕。
他的童年就过去了。
后来母亲不再满足于对着同一个人的发泄，又或许在她弥留之际深深痛悔于对儿子漫长的折磨，终于在又一次的夫妻争吵中，将丈夫一刀毙命。
十二岁的华瀚清站在门外，透过弥漫猩红的门缝，看着母亲无法瞑目的死相，仿佛看见他烂死在泥里的人生。
失去双亲后，他被接到大伯家抚养，又开始了漫长的寄人篱下的日子。
这里更豪华，更热闹，更平和。人人都带着假的笑面，只在背后淬毒液。
他按部就班地读书，学习，接触外界，默不作声地观察新的世界，依然是个冷眼的旁观者。明白自己不被接纳，也从不祈望被接纳。
十六岁时，主母送来个通房丫头，算作开脸用。长得漂亮，人也乖巧，也很会诱惑人，应该很讨男人喜欢。
但是他不行。即便那丫头脱光了跪在地上取悦他，他也没有任何反应。
但他并非无能。他有梦遗。只是里头的人不是女子。
于是他明白了。自己大概，天生不喜欢女人。
想通之后他就不再纠结。因为没用，痛苦也是徒劳。他深知父母性格中的缺陷，如果自己也有相似的特质，那断绝血脉或许并不算坏。
于是他授意那个丫头说，他不行。
这简直是家族的一大耻辱。主母借此，将这个永远养不熟的白吃白喝的侄子赶了出去，催他自立门户。大伯也只看了他一眼，大大方方还是供给月例，却也将他撵回从前的宅子里了。
于是他又住了回来。此后再翻新，却没换过地方了。
他仍旧一个人读书，自理生活，参加科举。连最后的名次也不上不下，与举子一同面见太子时也没有任何出彩。生活还是一滩死水。
他时常感觉到一种无可救药的颓废。走到现在为止，他的人生都是灰色的。整个家庭都透着一种极端自尊与极端自卑的混杂。因为他看明白了这种混合后的尖锐和荒唐，所以他压抑。他从不提起自己受过的虐待，从不提起自己也被扭曲的心灵，从不提起自己异于常人的性取向，更不会提起生活的诸多孤独和艰辛。
他将内心的所有压下，粉饰太平，伪造出一个沉默寡言却很是可靠的假象，骗过别人，也骗过自己。
他在官场里同样冷眼旁观，四平八稳。
直到有一天，太子无意中翻到他闲来无事整理的户部年账，询问所作何人。
然后他成为了新的户部侍郎，老太爷之后，华家第二个四品官员。
他仍记得，当时的太子殿下一身银龙鱼服，坐在椅子里眼睫略抬，便是无可比拟的运筹帷幄、搅动风云的气势。
你很好。
太子殿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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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大人已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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