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他不常做梦，也不常体会如此漫长的病痛，这于他是个新鲜的体验，所以他并不抗拒。昏睡的时候他会梦到许多，有萧懿礼的记忆，也有他自己的记忆，混混沌沌的一片，无数张面孔也都很模糊，分不清谁是谁。
他试图去疏导这些混乱的记忆，却发现连自己也理不清那些纷杂的世界，只能叹息一声。
红都说他没有人性而又全是人性。有时他完全不像人而有的时候他又充满了红尘中人的感觉。他搞不懂自己也从未想过探究自我，但实际上他正是被自己的这种矛盾牵引着做出许多决定，导致许多结果。他自己可以一走了之，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体验，而被他抛在原地的人却只能带着以死亡为结果的记忆，带到自己的死亡里为止。
如同红都说的，他的死亡只是一场逃之夭夭。
他迷迷糊糊里觉得自己的手被人捧起来，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手背上，只有一点点钝感。他慢慢睁开眼，看到华瀚清跪在榻前，犹带冷意风尘。
“……多大的人了，还哭得像小孩子一样，叫芃芃看了笑话。”
他的声音又低又轻，华瀚清却如获佳音，豁然抬首，急忙抹了一把眼泪，抖着唇却说不出话来。
如意叹了一下，从被子底下伸出另一只手，帮他揩拭干净，说：“东北苦寒难熬，委屈你了。”
华瀚清艰难扯了个笑容出来，说：“臣…臣整日勤于锻炼，已经不畏寒了…”
他咽了一下喉咙，似乎把千种难受都咽下去，继续说：“臣…臣还等着陛下一起…去看宁古塔的冰雕，上元节的时候，好看极了……”
如意笑了笑，在越来越暗的视线里，撑着最后一点视野，对着他仍然清秀斯文的面容，拍拍他的手，道：“好。”
然后他又陷入了昏睡。
再醒来时似乎是深夜。萧懿文坐在床沿，跪着两三个御医，透过昏黄，似乎能看到外室跪着更多的人。
萧懿文依然是最先察觉到他醒来的人，他俯**，靠近如意，拿温热的帕子擦拭他的脸颊，“陛下醒了。”
如意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什么声音。萧懿文贴过来仔细听了一会，起身出去，扬声道：“陛下口谕，立太子为新君。”
一众看不清面孔的人皆俯首叩拜，“陛下圣明——”
如意笑了笑。萧懿文居然真的未选择自己登基，而是给他儿子铺了一条路，在这个节骨眼上送他一步登天。
到底是曾经站在权利顶峰的人。
他又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又是夜晚。他已经分不清白天黑夜。宫殿里空旷了许多，感觉不出侍人的存在。如意歪了歪头，看到帘子外萧懿文独自一人静静坐在桌前，桌子上似乎是玉玺和圣旨。他看上去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如意勉力伸手扯了扯床帐，他才惊醒一般站起来，匆匆走过来，走到跟前又冷静下来一般，镇定地掀帐坐进来。
他给如意喂了些水，半晌才道：“陛下不斥责臣假传圣旨么。”
如意笑了笑，吐着气音道：“并不算假。鎏儿是个好的，大宝交给他，朕走得也安心。”
萧懿文似乎顿了一下，道：“在生死大限上，陛下比其他许多君王都要看开得多。甚至连挣扎都不曾有。”
如意道：“不过一死罢了，没什么忌讳，都是命数。”
这次萧懿文的沉默似乎更长。突然他低下头，贴着他的耳朵，幽幽道：“恐怕所有人都认为是臣动了手脚，但是陛下，”他的语气里说不出的空洞，幽森如在炼狱，“臣对您的安危从未动过手脚。”
如意心下惊讶，只听他继续道：“御医只说强弩之末像，却怎么也找不出原因。那么陛下，您能否解释一下，非病非毒，您又是何以至此的呢？！”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个字几乎凝结成杜鹃啼血，驳杂的情绪一股脑喷涌而出，打得如意一个猝不及防。
视野里突然出现了红都的身影，她的脸上也是对于这个变数的惊讶和懊恼混合。谁也没想到，原本必定会投毒的萧懿文却没有动作，反而使这场死亡不再合情合理。
“来不及了。”红都皱眉道。
如意感觉到一阵天晕地旋，身体脏器很快停止工作，呼吸逐渐减弱，萧懿文的面孔模糊起来。最后的一刻，如意仍是太息一声，努力抬手想要触摸他仍然美丽的面庞，声音低微：“皇兄，朕护不得你了，你要自己保重……”
他随之完全失去了意识。灵魂被一股强烈的力量拖拽出去，遨游向上，似乎经过了电闪雷鸣，身边兵革相击，杀气腾腾，他似乎被保护起来，完全接触不到外界。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一切平息，他又重回感觉到混沌里那种密闭而广袤的归属感了。
德懿十四年，帝王驾崩。太子即位。皇后为太后，垂帘辅政。
※※※※※※※※※※※※※※※※※※※※
接下来走萧懿文视角的番外，会把很多没说清楚的地方交代清楚。
喜欢万事如意请大家收藏：(www.7huan.com)万事如意奇幻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