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懿文视角（一）
我见过他许多种样子。
我见过他孩童时的顽劣胡闹，见过他青年时的庸碌怯懦，也见过他后来无人能懂的高深莫测，他半面深情款款半面冷酷无情的样子。
我保留不多的生前的记忆里，关于他的，也无非是太子仪仗经过时他唯唯诺诺候立在一旁的样子。他垂首行礼，脸都看不清楚。只一下，我便匆匆掠过，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那时的他当真连参与进这场权力角逐的资格都没有。
可谁又能想到，当我奋力拼杀站到权力巅峰之际，居然就是这么个我从未放在眼里的人，闯入宫中，一刀毙命，将我的所有一下扼杀，最高的荣耀也被截胡。
后来飘荡的几十年，我心知自己只是孤魂野鬼，躲避阳光佛法，防着那些得道高僧将我收去。其实人死万事空，我不应这样在意如今仅余灵魂的自己。但偏偏就有一口气放不下，支撑着我不阴不阳地活下来，继续飘荡。
做鬼时我没有想清楚自己那口气是什么。直到我被人一朝打散，醒来时却已经重回人间，我得到了一具全新的，年轻的，活生生的新躯壳，我仍然在皇宫里，我仍然离至尊之位很近，我才恍惚窥探到那口气的冰山一角。
我根本不甘心。
对权力的追逐和掌控已经植根于我骨血中，此生绝无可能山高水远，闲云野鹤。我不甘心权力的失去，更不甘心被一个自己从前看不起的废物给淘汰出局。
最起码，我要弄清楚，萧懿礼究竟为了什么，又依仗着什么，才走到这一步。
我见到了他。虽然在那种情况下。
酒气冲天的男人闯进来……
措手不及……
毫无快乐的一场折磨。我直接昏死过去。醒来时就看到他。
他的脸没什么差别，仍然是年轻气盛，只是那双眼睛，如同浩瀚黑夜，深沉宇宙。
他的手很温柔，与昨晚判若两人。
一夜之后，我成了文贵君。
整夜整夜失眠。他没有来，我心下松口气。
他登基得太匆忙，这皇宫里，多少密道，多少暗格，朝中又有多少从前埋下的钉子，只有我自己知道。再加上这副身体背后的东西，申屠家族的依傍。
我还有东西可放手一搏。
探子说他打发了宠妃，发落了内侍，在朝堂上大闹了一通，工部尚书头破血流被人抬出去，丞相也气得头风发作。
像个胡闹的孩子。却意外的有效。
我本在与华瀚清说话，闻言愣了一下，挥手便让他们下去了。
我倒要看看，这个人能如何治理这朝廷和国家……
他头一回踏足长清宫，却正好赶在我密会华瀚清时。绿芜描述他的话太令人心惊，他却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亦不好奇，非要一步一步让我离他更近一些。将我抱在怀里时，他却提起了从前的我。
他说，你知道，朕有个哥哥么。
我心里惊讶。他语气里有怀念有激赏有惋惜，却没有憎恨愧疚难过…我分不清哪种是真哪种是假。
他说最后的赢家是朕。
他说朕的皇兄到底还是没有想明白什么是成王败寇。
成王败寇…成王…败寇……
这一句话才是真的点燃我心里的死灰……
既然他说未到最后不可论成王败寇……那么现在就仍是未到最后。
我要看看他说的成王败寇。
他启用了许多我的旧部和申屠安排的人。他甚至将华瀚清挖了出来。我几乎以为他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在做什么。但他从未开过口。
仍是整夜的翻滚煎熬。强迫自己入睡，醒来却满身疲惫。整个人如同一张弓崩满了松不下来。
他又来了。他要我侍寝。
可笑啊。我的弟弟，我曾经排除在权力角逐之外仰我鼻息的人，却这样气定神闲地说，没什么不可能的。
我挣扎，反抗，不惜与他动手，哪怕撕破脸皮也不肯低头。但是没有用。他死死将我握在掌心，力气很大，带着不容置疑的威慑。
他强行打开了我，毫无遗漏地侵占了我每一个角落。他带我到镜子前，逼迫我面对此时堕落的自己。
我从镜子里看到了他的眼睛。
冷冷的，清醒的，浸透了雪水的琉璃一样，在幽暗的烛光里透着一股非人的无情与暴戾。
我狠狠打了个冷战。感觉自己强撑的理智都灰飞烟灭，只能崩溃着哭叫着抱紧了他的脖子。
他反而又温柔下来，低声安慰我，将我抱回床上，送上情,欲的顶峰。
一夜无梦。
我在那样毁天灭地的感觉里，仿佛预见自己将来注定要与他纠缠不清的一切。
这是我避无可避的劫难。
往后的一切，都使我逐渐屈服于命运。
我和他，我们两个人有着不可否认的默契。我们会讨论很多事情，不仅仅是案牍，从一件事扯到另一件事，一个人到另一个人。他说是向我请教，但实际上我们的政见许多都不谋而合，往往两人的思维碰撞后会诞生新的想法。这种棋逢对手的状态甚至使我有了如遇知己的感觉，但他又总能打破纯洁与正直，兴致来了直接在桌案上来也不罕见。我其实不知道如何处理这些事。我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也不知道如何面对被他掌控的自己。我仅剩的自尊也不过是若无其事，拿冷淡充作淡然。但他似乎更喜欢我的冷淡，往往变本加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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