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林绪先起了身，去屋外打了水来，边奕也起了，两个人一个拧了帕子，一个转身去换衣服，无一言语，却颇有默契，像是从前在书院里那般，共处一室，转身就能看到对方，有一种说不出的安心之感。
他感概道：“若非到了这府衙中来，我倒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你住一间屋子呢。”
边奕不知道他怎么跟林家主母说的，但也知道他们俩的事情只定下了一半，大抵是还需要个考察的时间。他倒也觉得林绪的性子还需要沉稳些，便没对这事道出什么看法，听了他这样说，暗笑他也太急了些，急得都让他不知道到底是谁想着谁了。
可惜这屋中没有书本，一角桌案上倒是文房四宝都全了，边奕想做些别的事情移开注意力去，林绪已经殷勤地为他摆好了纸笔。林二公子是想着，这案子自己也不参与了，一时回不得家，不能叫边奕过的无趣，便是看看他写字作画也是好的，等他搬个椅子坐好了，边奕想画也能画，画的肯定好看。
林二公子心里的小算盘打得不错，边奕哪能不知道，几年前还是这样画过的，只是近来机会少了。但是边奕没画他，而是下笔写起了书法，林绪有些可惜，也走到边上看他落笔。边奕受一代大儒指点，书法上颇得前朝覃大家的风韵，落笔出似柔，勾起时锋芒内敛，撇捺仿似拂袖之气段，带着自己的一段风骨。
林绪见他落笔先是写了一个“静”字，第二张便是一个“福”，便道：“赫章莫担心了，我这不是陪着你么？”
边奕抽出一张新纸，蘸了墨，笑着摇了摇头，刚想说什么，不巧段恒就来了，他大大咧咧走到门前，还未伸手叩门，话就已经出口，直道：“衍追，赫章，我有事相求啊。”
前夜林绪虽然说了不再参与，便是当个嫌犯拘在府中也好，这番话明明白白地给段恒说了，可是一听他这般气势，便知道还是不肯放过林绪的，可能连边奕都得蹚进去，叫林绪觉得棘手极了，恨不能劈开这个发小的脑子，瞧一瞧他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这边一眼瞥回来，见边奕抬笔落下，竟是一书狂草：“天生我材必有用。”一笔墨汁还未枯干到最后，便已似是撕裂一般，独具美感。这句话明显是写给他的，写在段恒来后，其中意思似是鼓励，却叫林绪呐呐不敢出声。
少顷，段恒礼貌地叩了门，心里也忐忑，终得了边奕一句“请”才进门来，却见他二位站在案前。他便也走了过去，一见桌上的狂草，拍掌道：“好字，好字。你们多早起的，睡好了没？”
林绪向他投去深怨的一眼，段恒故作不见地摸了摸下颌，边奕放下笔，望着他俩，笑道：“此事未了，不能安睡。心舟兄清早来访，是，又有了什么发现么？”
段恒迟疑一会儿，道：“发现倒是还没有，不过通遥回来了。”
林绪眸光一凝，气道：“同我有什么关系？”
段恒苦道：“衍追，你可莫要这般冷待我了，我还不是想着你这颗聪明脑袋别荒废了，左右脱不出身去，不若去听听。”
这屋子里的另一颗聪明脑袋他倒是想，可是……
大抵是段恒的目光太过直白了，边奕却尚且未说些什么，林绪先不干了，走到他边上，道：“赫章为我进了府衙，我怎能留他一人？可我也不想他卷进来，平白受了些血气晦气，心舟你还是回去吧。”
边奕扶着他的手，却看向段恒，道：“你还有什么没说的，一并说了吧，不然我又怎么帮你劝呢？”
不然怎么说这也是一颗聪明脑袋呢，还比林绪聪慧了许多。段恒一叹，道：“我不说，也是不想赫章你卷进来，虽有不公，但着实是为你着想。罢了，说便说了，今晨不止通遥回来了，大人暗中派出去查探的人手也回来了，有一些不大好的消息。”
边奕抬手示意他不必继续说了，转头和林绪道：“衍追，既然大人需要你，你便去吧，有始也得有终啊。”
得了他这句话，段恒简直如得金令，欢喜地将林绪带走去见高大人和王博。
王家大公子名博字通遥，人如其名，是个情理通达、心胸广博的人。早晨段恒奉命出府，便见王博候在府衙之外，身穿灰蓝锦袍，神容却甚是憔悴，他惊诧之下一经询问，才知道他在外地得了信便急匆匆地赶了回来，一路不敢拖慢，弄得一身风尘仆仆犹有倦意，被微雪沾湿了的衣襟都还未来得及换。
高大人将心中疑问都先压下了，亲自出府将他迎了进来，又听得这王博转身吩咐随从跟上，只点了一人回家中去报平安信，那人走前，王博又拦了下来，转身问高大人：“大人可需遣人同去家中？若有需要问话或是查验的地方，通遥定使府中上下全力配合。”
见他这么配合，高大人和颜悦色，道：“如此甚好。”
林绪被段恒强拉来的时候，高大人已经在问话了，刚好问到那夜的不在场证明，王博道：“那夜我在家中。我夫人不小心动了胎气，家里上下都忙了半宿，府医那里应该有脉案留存。”
只是他这不在场的证据同林绪一样，这些都是自家人能够做出的证明，并不能当做判断的决定证据，和林绪一样，还是有嫌疑的人。
林绪一听高大人驳了王家拿出的证据，心道，也就是这个理儿，若是你们家说的话全可信了，那我还半囚禁似的待在府衙做什么呢？
王博一见他过来了，起身行了平礼，道：“衍追兄，心舟兄。”
两人也回了礼，道：“通遥兄。”
高大人让他们先坐了下来，才道：“林家的二公子，王家的大公子，你们二人都是与杏娘来往亲密的，尤其是一个赠了庄子，一个还在凶案之前与她相约，如今你们都到了，本府本该暂且收押，挨个盘问。此案疑点重重，不得已要多问几番，本府又与你们的师长有旧，也信得过你们的品行，便不用府衙中那一套了。你们再将那夜自己身在何处与本府说一遍。”
林绪陡然红了脸，心中深恨高大人，明明是个通晓的人，还要借着机会再问一遍，不是为难人么？可是高大人面上一派正经，林绪无法，便朝段恒投去愤愤的眼神，道：“我那夜饮酒醉了，赫章同我在一起。”
待他讲后，王博也将自己夫人动了胎气的事情又说了一遍，语句通顺，字字在情理之中，并无假造痕迹，倒是见林绪这模样有些不解，回头见段恒，他也是躲到一旁不言语，脸色甚是古怪，便更是不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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