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与你相濡以沫，我此生，已然圆满，别无所求。
——慕昭华
公元一九九九年，八月十七日，美国纽约，顾宅。
顾家子孙罕见地齐聚一堂。
“诶，三哥，你怎么从深圳回来了？不是说，你还要跟政府谈合作么？”顾家六少笑嘻嘻地戳了戳自家三哥的胳膊。
顾三少横了顾六少一眼：“今天是老太太八十大寿，谁敢不来？我要是还敢缺席，只怕老爷子一拐杖要敲到我头上了！”
“也是，老爷子的性子内敛，喜怒不形于色，除了跟咱们老太太有关系的事情。连大伯这个做爹的都千里迢迢从英国回来，你这个当人家儿子的也不敢不来。”顾六少打趣道。
“少管闲事，你大学还没毕业，别插嘴大人的事情。”顾三少哼了一声，转头不理顾六少。
顾六少耸耸肩，抱着年纪最小的顾家九姑娘顾夕，去花园里看老太太新种的茶花。
“小六生性如此，你也别跟他一般见识。”顾二少拍了拍顾三少的肩膀。
顾三少微微一笑：“二哥，我知道，不会真计较的。小六没有坏心，就是孩子心性。”
顾二少也笑了，随即轻声一叹：“咱们这一大家子，难得聚得这么齐。只是，却是因为老太太——”
顾三少脸上的笑意也渐渐褪去：“这事儿，除了不到十岁的小九，也只有老爷子和老太太两个人不知道了罢？”
他们所说的，正是老太太因胃癌晚期而命不久矣的事情。
“还有慕家表兄妹，他们只怕也不清楚。”顾二少补充道。
“我觉得，老爷子应该猜出来了……以老爷子的眼光阅历，这世界上少有瞒住他的事情。”顾三少沉吟道。
顾二少摇了摇头，沉声叹道：“我就希望能出现奇迹，让咱们老太太平安度过这个坎。”
顾家二老的卧室里，顾老爷子顾清明拿着梳子，在给顾老太太慕昭华梳头。
“看你，手都在发抖。年纪这么大了，还要逞能。”看着梳妆镜里一本正经的顾清明，慕昭华忍不住笑他。
顾清明也笑：“我这是兴奋的。这么多年，一有时间，我就给你梳头，练下来也不比梳头娘子差了。”
“没见过像你这样给自己脸上贴金的！”慕昭华笑着笑着，眼底却仿佛有泪光闪烁。
“这一晃，咱们在一起也五十多年了……”顾清明隐隐察觉到慕昭华的异样，却没有说破，只是依旧笑道，“现在孙子孙女都这么大了。”
“在我眼里，你还是当初那个帅小伙。”慕昭华的语气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都成糟老头子了，哪里还是帅小伙？小六才是帅小伙呢！”顾清明哈哈一笑。
“最近，我总是想起以前的事情，想我哥哥，我父亲和母亲……”慕昭华轻声一叹，“你说，这是不是人老了，就容易念旧？”
“岳父和大舅哥都好着呢，你侄孙和侄孙女可都来探望你这个姑祖母啦。”顾清明替慕昭华挽好头发。
因着慕昭义的起义之举对淮海战役胜利起到重要作用，慕岳更是令日军闻风丧胆的抗日名将，新中国成立后，慕家并没有受到太多冲击。慕岳对党国心灰意冷，可也没有要为新中国做事的意思，只在韶关祖宅避世而居。倒是慕昭义，以国军身份被授开国中将，后又进上将军衔，累官至军队系统第三号重要人物。虽说现在慕昭义退了下来，可是慕家后辈多在军政系统，也不堕了前人之名。
顾清明没提慕昭华的母亲，因为慕昭华的母亲在建国后两三年便因病去世。
慕昭华微微颔首，又道：“慕家能好，我高兴，但是咱们顾家更好。”
“全仰仗夫人英明。”顾清明调侃道。
“年轻时也不见你这样喜欢开玩笑。”慕昭华被逗得一笑。
“年轻时心里压的事情太多，反倒是年纪上来了，才逐渐放松。”顾清明替慕昭华整理了一下鬓发。
“我倒是觉得，年轻时候你总是一副游刃有余、胸有成竹的样子。”慕昭华想起年少初遇时的顾清明，不由得笑出来，“看着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实则心特别柔软。”
“我却是觉得，自己心挺狠的。”顾清明失笑道。他的柔软，如今也被洗礼得看不到了，唯有慕昭华，还记得昔日的他是如何模样。
在美国这些年，其实顾家并不容易。顾清明和慕昭华夫妻两人从对经商之事一窍不通，到顾家成为美国数一数二的商业巨擘，其间经历的艰难险阻，竟也不比在战火硝烟之中的危险要少许多。他们之间携手共度的风风雨雨，自然少不了沉重的伤痛，例如，他们的第四个孩子，便夭折在敌对势力的阴谋中。慕昭华的小产引发了顾清明最深切的愤怒，他对阴谋者进行了疯狂的报复，使得顾清明在许多人眼中无疑是一个心狠手辣且难以接近的形象。
“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给我准备礼物了么？”慕昭华另起了话题。这样的日子，说那些沉重往事未免有些不合时宜了。
“当然准备了……”顾清明的眼底倒映着慕昭华苍老的面容，在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慕昭华年少时的娇俏模样。
“是什么？”慕昭华有些好奇。
顾清明从西装口袋里摸出一块怀表，笑着递给慕昭华：“打开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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