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雨来得迅猛，也去得快，一周不到就洗刷了城市十来遍。
清晨，画眉的声音从枝丫上传进水泥框架里，客厅的灯亮了，卧室的灯灭了。
“今天什么课?”
“物理化学实验。”华千文叼着牙刷，口齿不清地说着，“你呢？”
“工程力学和工程流体力学。”沈遇安套上卫衣，“纪老师说，让你周末回C市一趟。”
“好。”
对纪禾来说，C市是他母校所在地，最重要的，是宁致远的居住地。
现在宁致远已经被刑拘了，由于情节复杂，判了20年有期，等他出来都60来岁了，有案底的、知识已经断了层的教师还能找到什么工作？
华千文只是不想让他这么做，把一生断送了，只换来自己求学的机会。可天知道宁致远是怎么做的？小四双亲罗列的所有只指认自己的证据，都能被他亲递交的证据反驳回去。纪禾只悄悄告诉过自己，开学后那男人貌似就在准备什么。
很快，华千文回了趟C市，去了那间让他恐惧、战栗的公寓，进了门却出奇地整洁。
男人走后，桌面上积了一小层灰。除此之外，整间房子都十分干净透亮，没有烟味，没有酒气，阳台上还飘来君子兰的幽香。
华千文在抽屉里找到了那两个人的婚纱照，照片里，他们的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笑容。
“华千文，这边。”纪禾招呼他过去，书房里摆着几个大箱子，有的是牛皮本、有的是活页本、有的是塑胶本，安静地陈列在箱子里，封面上是清一色的“宁致远”。
“老宁说，这些都是留给你的。”纪禾说着，取下眼镜缓了一会儿，“他说有些东西已经没什么用了，可就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华千文蹲着，把手稿码得更加整齐:“他怎么这么喜欢擅作主张？”
“华千文，他……”
“我才不喜欢，纪老师，麻烦你转告，让他好好表现，赶快减刑，把这堆东西拿走。”
“这些话，我会原封不动地告诉他。”
既然回了C市，华千文又回了趟家，华树正管着十三岁的小表弟写作业，厨房里时不时飘来骨头汤的香味。
“妈妈。”
“怎么了，文文？”
华千文把小表弟的脸捏来捏去:“有一个人对我很好，但他以前对我很糟糕，那时候我觉得他是世界上最坏最坏的人了。”
“现在呢？”
“我现在发现，如果我和他互换位置，我也许、会比他更坏也说不定？”
“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华树缓缓地说，“文文，你现在在纠结什么呢？”
“我把他放到敌对的位置太久了。”华千文说，“我发现，我居然很后悔。”
“你说过，他现在对你很好。”
“嗯。”华千文揉了揉发红的眼眶，“他说他后悔得太晚了，我怕我也会这样。”
华树还要再说些什么，坐在一边的小表弟抢先抱住了他:“千文哥别难过了。”
“我才没有难过”，华千文把脸埋到臂弯里，“说实话，我有点开心的。”
……
“纪老师，我想见他。”
电话那头，纪禾支支吾吾地，不说话。
“怎么了？纪老师你难道不开心吗？”
“那个，华千文，我还有点事，先不说了。”
很快，电话里传来一串忙音，他窝在沈遇安怀里，浓烈的信息素也掩盖不了他心里那种说不出的不安。
沈遇安挨个捏着他的指腹，末了捏着他的手放在唇边仔细吻着:“你要担心，就去看看，我跟你一起去。不清楚怎么探视的话，就先给监狱打个电话问问。”
华千文听了这话才精神起来，急急忙忙去书房翻了黄页出来，要不是沈遇安扶着，估计已经摔了五六回了。
“你小心一点。”
华千文苦笑着“嗯”了一声。
“喂？您好。”
从沈俞安的角度看，小男孩专心致志捧着手机，面色焦急，眼睛里却闪着光，沈遇安没来由地心头一软。刚俯身想牵起小男孩儿的手，就看见小男孩儿倏忽间瞪大了眼，托着手机的手也僵硬在原处，只有脱离平衡态的手机向下自由落体，啪嗒一声，摔在地上，碎了屏。
地毯上晕染出两点深色的湿痕。
宁致远自杀了，听知情的狱警说，他每天都在念叨一个人的名字，说着“对不起”、“你放心”之类的话语，直到三天前，他说，“我好想你”。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搞到的砷，可他死了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是说他找到我了吗?”
“他不说让我放心吗？”
“他不是……不是说……”
男孩儿上气不接下气，差点把自己呛住，他捂着心口平复。话音刚落，窗外连绵不断的雨声便立马涌进了耳朵，一颗一颗敲在耳膜上。
书房里搬回来的手稿还没整理好，他冲过去想发泄点什么情绪，最终只是狠狠地推了一下桌子。
沈遇安从背后抱着他，一言不发，只有一道道闪电将两人的身影点亮。
“千文，千文，他们在一起了不是吗？”
华千文抬起脑袋，浮肿的眼周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只好怔怔地看向沈遇安的方向。
“这是宁致远自己的选择，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那我怎么办？”华千文攥着他的前襟，以保证自己不摔下去，“他擅作主张地和我相认，又替我顶罪，难不成就为了在监狱里自杀?他凭什么……”
“如果你有什么意外，我也会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
两个人在书房坐了一夜，天空渐渐翻白。
沈遇安抱起身边终于入睡的omega向卧室走去，无意间碰掉了一个本子。
空荡的房间内，本子里滑出一张泛黄的纸来。上面是小男孩儿歪歪扭扭、偷偷画的男人，青面獠牙，张牙舞爪。
微风拂过，纸张悄悄翻了个面，那里卧着一排飘逸的行楷——
“我爱你，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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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到这里就结束了，下卷比较残酷，但是下卷才是我认为的精华所在，想吃小甜饼的就不要看下卷了，但是还是希望大家追下去。呜，好矛盾的心情。怕刀子戳着你们，但是这刀子是工艺品啊，大家来看啊，这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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