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杨盯着面前的多年老友，神色一时有些复杂。
倒是周忠先开了口。神色有些微微的不自然：“老杨，没想到还能见着你啊……”他似乎是有感而发，反正话语在任杨听来颇有些没头没脑。都在一个国家待着，何况互有联系方式，约出来见个面还不是轻而易举。他索性没接话茬，不动声色的重新打量了下周忠——同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如今的任总西装革履，一派成功人士的气度。彼时的“周总”却已是冒出了青白的胡茬，发间也掺杂了斑斑驳驳的白迹。活脱像比他老了快十岁。
这几年他或许过的不怎么样。
任杨在心里下了个结论，然后端起茶碗抿了两口，开口道：“老周怎么想起来来这儿了。”
周忠夹了口菜放嘴里嚼着，只觉味同嚼蜡。他轻叹了口气：“想起来在立程的日子了。得了闲便来看看。”他状似不经意地往餐馆四周扫了几眼，感慨了一句：“像是变了，可又说不出来是哪儿变了。”
任杨道：“是变了不少，一天一个样。”他笑了笑：“当年毕业的时候老楚小王还有你都约好了一块儿在立程混，最后留下来的就我一个。”他想了想，又道：“老婆孩子都在这儿，我想走也走不了啦——话说陈姐怎么没随着你来？”
周忠本来也随着他的话追忆着当年的“青春岁月”，冷不丁听他提起陈予清，眸色有一时间的慌乱。他赶紧喝了口茶，清了清嗓子才开口：“小殷和夏夏都上学。”
“也是，五一作业挺多，没必要来这边折腾。”任杨了然笑道：“算起来小殷是该中考了吧。”
“啊……哦。”周忠下意识反驳，张了嘴才想起周殷和他已经彻底断了一年半多了。而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时。他略带牵强的一笑：“是该中考了。但是小殷还住着宿，不用我们逼着学习。挺……挺省心的。”
任杨往碗里夹了几口菜，端起来就着米饭往嘴里扒拉，含糊道：“中考挺累……那压力和咱们当年不一样。你和陈姐多费点心。孩子长这么大我这个当叔的也没见过几回，哪天等你家孩子中考完了我也看看去。这回时间紧也备不了啥礼物我就不去了。”
这人结婚结的早，孩子今年刚上大一。初二的时候闹叛逆闹了一年多，从初二上学期一直浑球浑到中考前两个月。他和他媳妇那两个月恨不得摁着孩子脑袋把知识往脑袋里灌。什么网课大课冲刺班托管一对一，只要人家说有用小两口就敢给孩子报。两个月下来光补课费就花了小十万，愣是靠“十全大补”把他们家这混账玩意儿给补上了高中。
现在想起来成功人士任总还是止不住的心绞痛。
所以这人话匣子一开便没完没了。从“怎么陪孩子晚上复习”一路唠到了“临到中考前补哪科最有效率”。有理有据，娓娓道来，嘴皮子那叫一个溜。
周忠越听他说，心里越慌。
他想起断绝关系时的周殷——那个未脱稚气，眼里却是盛着浓浓恨意的少年。他一手搂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周夏，一手紧紧攥着陈予清细瘦的手腕，冲着周忠冷笑：“你他妈的放心。没有你我们日子能好过十倍。”
周殷转身离开时拍了拍周夏的后脑勺：“别哭了，为了这种人哭不嫌恶心吗。”
他想起他当时想骂街，也想挽留。最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直愣愣地盯着三个人头也不回的上了车，干脆利落地转过了街角。
周忠记得车是白色的大众。车牌号是5186，是陈予清和他买的第一辆车。
后来的一切都没有了画面。周忠只记得国庆节时，在地上和他扭打在一起的少年眼神仇恨又讽刺，少年的眉目却无论如何也清晰不起来。还有过年，跨年夜的时候，周忠一个耳边响起的是漫天烟花，另一个耳朵里听到的，是少年冷静而又无情的嘲讽。
他被堵的喘不过来气。几乎是失去理智般地制止了滔滔不绝的任杨：“老杨你……别说了。我管不了小殷，你也见不着他。”
“我和予清……分开了。”
任杨同志从育儿心经中回过神来，冷不丁听着他这句话，整个人吓得抖了两下。一双眼睛上上下下扫了周忠十几回，在联想起老友如今的藏不住的颓然和心不在焉的神情，在万般惊讶中脑海里蹦出四个字来。
——原来如此。
他伸手敲了敲周忠面前的桌面：“怎么回事儿，你怎么对不起人陈姐了。”
周忠闷声道：“怎么就一定是我。”
任杨道：“陈姐什么人你什么人？你问我？”
这个餐馆本来就冷清，他们选的也是偏僻些的座位。此时四周无人。喧喧杂杂的声音因为离得远，周忠感觉身边静的有些戳心。任杨仍静静盯着他。周忠闭了闭眼，涩声道：“做生意失败了，借的高利贷。”
任杨语气平淡：“说实话。”
——老友所存的绝对不是一颗八卦的心，他知道。周忠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赌博。”
三年以前，周忠辞去了公司立程市分部总经理的职务，离开了这个他待了十几年的公司，动身回乡——周忠父母那点事儿任杨是知道的。周忠离开的原因也是他家二老年事已高，觉得儿子身在外地，在家里亲戚看来“不孝顺”。死缠烂打叫周忠回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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