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艋考上了一所本地的二本院校，他平时成绩惨不忍睹，考上二本就算是发挥超常，菩萨保佑了，因此霍彦东这两天逢人就笑，谁都看得出来，他对这个儿子是越来越喜欢，越来越宠爱。丧妻之痛已经日渐被喜事冲淡。
谢师宴这天，叶艋把全班同学都叫上了，还有国外的亲戚专程赶回国内喝喜酒。霍荫麒见到叶艋的时候态度客客气气：“恭喜你啊。”倒是叶艋听到这句恭喜目光闪躲了一下，扭头就钻进同学堆里去了。霍彦东望着他的背影道：“怎么连个谢谢都不会讲。”霍荫麒说：“小孩子嘛。”叶艋好像听到他们在议论自己，又抬起头瞄了霍荫麒一眼。霍荫麒仍一脸笑容，把他给恶心得咬了咬嘴唇。
下午两点，程涤非走出了看守所大门。一坐上车他的同事就说，这薛方的律师蛮厉害的，给他编的故事一套套的，按他这么说过去全和他无关，都是他手下人乱来。“要不你做律师去，看你编的故事怎么样。”程涤非给人指点迷津。同事摇着头认挫：“想象力我是多得很，不过还差点专业水准。”不管怎么说，警察要做的就是抓人，搜集充足的犯罪证据，其他想了也是白想。
应了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两人坐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瞎扯淡，同事突然提起吴竞丈夫的事，程涤非略显烦恼地问：“你要是我，你告不告那B呀？”
他难得表现出无助，同事再一看他手腕上还缠着纱布，那模样别提多惹人同情了，便也趁机给他指点迷津，一会儿说人都会做错事，一会儿又说你给局长一个面子，日后他也会还你的人情，各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说得程涤非好生惭愧：“你我也觉得不该告。和局长女婿过不去，我这就叫作。”
“你想通就好。唉，人嘛，哪有不受委屈的？你马上就要提拔了，何必在这种时候和领导过不去。”同事安慰地递给他一支烟，心里却偷乐。副局长找自己给程涤非做思想工作，看来自己平时老大哥的形象还是较为深入人心的。这不，程涤非也给自己说服了。他一旦肯息事宁人，副局长那儿也会给自己记一功。既解决了程涤非和领导的矛盾，自己又讨了好，简直是做功德。
程涤非说：“不告就不告，不过，这个大队长给我我也不敢当。”
“怎么不敢当了？不敢当就是推卸责任。”
程涤非笑道：“我当然不敢当。我要是当了，将来我亲戚也仗着我有点职务就开车撞人，撞了人还他妈的说我亲戚是刑警队队长，我还要不要脸了？”
“你……”同事给他气笑了：“程涤非，你他妈的，刚和我装蒜呢。”
“肖哥，我不是和你装蒜。”程涤非比同事还小两岁，这时才露出诚恳：“其实我也想好了不告。很多事情确实是误会，能用语言沟通，我想还是尽量用语言沟通。可能告他能让他受点儿罪，但只要误会依旧存在，将来就还可能引起别的麻烦。既然我没受什么重伤，给他个机会改过，总比把人逼急了强。我刚当刑警那会儿，受训的时候有前辈教我的话我永远铭记，和歹徒搏斗首先要强调警力，给以威慑，其次要告诉他放下枪，一切好说。要是一开口就宣布他死定了，任何人都会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来个玉石俱焚。”
“嘿！”同事听完他这一番话，也依稀记起了在警校的岁月。很多回忆不总想起，却并不代表不深刻，两人相视而笑。
刚停好车，程涤非就见到吴竞站在夕阳下的一棵棕榈树旁，穿着两人第一次见面时穿的一条裙子，目光迟疑地望着他。
“你找我？”程涤非按兵不动，站原地和同事说了声再见。本来约好了一起吃个饭庆祝他复原，同事一见吴竞立马自觉，连连说改天吧，你和大小姐把话说清楚，人家一个女人碰上这种事儿，其实也不比他好过。
吴竞微笑着走近，看到他受伤的那只手，眼睛眨了眨说：“你好了吗？怎么手腕上还缠着？”
“还有点疼，”程涤非点了根烟，慢慢吸了一口说：“你又是为了你丈夫来的吧？”
吴竞点了点头：“……我前两天身体不舒服，就到医院做检查，医生说我……”
“医生说什么了？”程涤非问。
“说我怀孕了，刚刚两个月。”吴竞低下头道：“就算你看在孩子的份上，这件事，能不能……我已经想好要和他复婚了。其实，你就算告他，应该也不至于让他坐牢。这你自己应该知道的。我主要是不愿意这件事闹到那种地步。其实现在已经是人尽皆知了，我爸妈的脸都让我丢光了，我自己也觉得天塌地陷，怎么会这样，一错再错。以前和你在一起，我说你不够爱我，和他在一起，他又太爱我……实话和你说，程涤非，要不是我有了小孩，我真想死了。”
程涤非说：“你别和我来这套，我们不是没在一起过，你装可怜我不是第一次见，要是想死能死，你早他妈死了八百次。你就直说吧，是不是想让我骂你？被拉黑了你是不是不知道为什么？”
“对不起，”吴竞的脖子都红了，太久没被程涤非羞辱过，她几乎快忘了这种滋味：“我就希望你能放过他。他也悔过了真的，这段时间我天天看着他，他跟个废人没两样，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做那种事，他真的是一时冲动，因为太在乎我。”
程涤非掏了包烟，风吹得火星明明灭灭。天渐渐暗了，远方的云只剩下一丝还是红的，像是洇出的血。他隐约感觉到伤口又开始作痛，没完没了，只有在见到霍荫麒的时候，这些连他自己都不在意的地方才会被吹一口气，像是施了法术一样。
“他给我打电话了。”吴竞翻着皮包，找来找去，就差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他爸爸还说想请你吃饭，你觉得……”
程涤非已经去开自己的车了。一阵风吹得树叶沙沙的响，天气真是说变就变。她接了电话，却仍凝视着程涤非异常孤傲的背影，强颜欢笑道：“嗯，我马上回来了……傻瓜，现在哪知道男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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